我从第一道拐起,驾车驶上这条著名的抗战之路,用车轮去丈量每一寸起伏的路面,用镜头记录每一个弯道的痕迹。
□黄俊生
这里古称“鸦关”,雄奇、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条路本没有名字,因顺山势而建,由下而上呈“之”字形盘旋至鸦关关口,连续拐二十四道弯,故称“二十四道拐”,它是抗战时期我国西南大动脉“滇缅公路”的咽喉要冲。滇缅公路起于昆明,止于缅甸腊戍,全长1146公里,在中越铁路和香港航路相继陷入日军之手后,滇缅公路成为运输国际援助物资的唯一通道,这一通道于1942年被日军切断后,时任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的史迪威将军提出,由中美两国共同修筑连接滇缅公路的中印公路,1945年中印公路全线通车时,蒋介石在贺文中把这条路称作“史迪威公路”,而二十四道拐就是“史迪威公路”的形象标识。
战争的风云散去,炮火的尘埃落定,“二十四道拐”的名字退隐到历史身后,渐渐被人们淡忘。有一天,云南二战史学者戈叔亚在杂志上看到美国随军摄影记者巴特1945年5月拍摄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一支运输车队,正艰难地攀爬在由20多个180度的拐弯组成的高山公路上,远处,重峦叠嶂,大地苍茫;近处,车队蜿蜒,阵势壮阔。戈先生被震撼了,萌生寻找二十四道拐的念头。
我曾经迷惑过,作为“史迪威公路”标识的“二十四道拐”,为什么不在滇缅公路上,而脱离云南,出现在贵州省黔东南州晴隆县城外?这个疑问,也一直困扰着戈先生。他拿着那张老照片,跑遍云南,搜遍滇缅公路,均无功而返。直到有一天,一位参加过修建二十四道拐的老战士告诉他,他要寻找的公路不在云南,而在贵州,这才把目光锁定贵州晴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当他来到晴隆,在大街上一出示照片,几乎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告诉他:哦,二十四道拐啊,美国人修的,你出县城往昆明方向,一会就到了。
于是,二十四道拐重见天日。
我来到二十四道拐时,北京正在举行“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我国导弹部队方阵正威风凛凛地通过天安门广场。此刻,我从第一道拐起,驾车驶上这条著名的抗战之路,用车轮去丈量每一寸起伏的路面,用镜头记录每一个弯道的痕迹。公路盘旋曲折,蜿蜒而上,每道拐都在转弯处立了碑,标明第几道拐,弯道的上下堡坎、挡土墙,都由大石与水泥砌成,这些坚固的墙,在风雨中默默屹立了七十多年,保持着原貌。当年,人口不足5万的晴隆县城,出动了几乎全部壮劳力,驱赶着所有能拉能驮的牲口,投身到筑路这场特殊的保家卫国的战斗中。
倏忽间,我抚摸过七十个斑驳年轮,读完一段滚烫的历史。驶上最高峰,这里是观看和拍摄二十四道拐的最佳位置。巧得很,明天,二十四道拐将作为让世界惦记的景区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正式对外开放,并将举行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万人登山活动,我们倒好像特意驱车两千多公里,赶来见证这一时刻。站在山顶俯视,吟诵明人诗句“列哉风高仰万山,云空叶积马蹄艰,一为行省衣冠地,便是雄图锁钥关”,诗中描绘,历历在目。
滇缅公路是人类筑路史上的壮举。在山头第二十四拐处,竖立一块纪念碑,读完碑文,我终于解开谜结:滇缅公路,有广义和狭义理解。狭义地说,专指从缅甸到云南的公路,广义地说,是指始于印度、途经缅甸、经过云南、抵达重庆的运输线路,国际援助物资运抵昆明后,必须继续运往大后方,进入重庆,难怪戈先生在云南找不到位于贵州的二十四道拐。猛一抬头,看到路边一块标语牌上写道“让世界惦记二十四道拐”,我不知道世界有没有记住它,反正我是记住了。
两年后,我再一次来到二十四道拐,与上次盘旋而上相反,这次由上而下,俯冲行驶。虽然,这里已成为景区,但车辆很少,只有踏访历史与探险猎奇的脚步偶尔造访,它最大的功能,就是做汽车弯道拉力赛的赛道,以及供对面山头观景台上游客拍摄照片,也许,此刻我驾驶的车和车轮下的路,正成为人家镜头里的风景呢!
越野车俯冲到头道拐,忽见当年工兵驻军旧址上,出现一座营房,重现当年情景,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远处村庄口,有个汽车营地,十几辆绿色的军车整齐排列,车厢被装修成客房,卫生间浴室一应俱全。村里的房子,都是美国乡村别墅风格,米黄色墙,红屋顶,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花团锦簇,花儿开得烂醉,蜜蜂围着嗡嗡打转。村口的荷塘里,睡莲正在盛开,一群白鹅引吭高歌。天那么蓝,太阳那么好,战火那么遥远,一切都似乎风轻云淡,岁月深处的烟云,似乎已被晨岚夕烟所取代。山风猎猎,云卷云舒,思绪飞处,心生感慨。历史有时会被湮没,但我知道,历史永远不会被遗忘。我来过,我不会忘记,所有来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古时候晴隆曾叫安南,所以,山下一座刚刚修复重建的城池便叫“安南古城”,电视剧《二十四道拐》在这里拍摄。穿行小城,漫步青石板路,残垣断壁时而出现眼前,破败的楼宇,陈旧的门橼,苔痕斑驳的石墙,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历史,一段段幽怨的过往。从晴隆山顶鸦关口,穿过曲折的二十四道拐,到漫步安南古城,似乎经历了一场穿越,千年的风雨、尘埃、烽火、硝烟,刹那间,沉积在脚下。脚下,青石板路面光滑如镜,曾经被千万双脚打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