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香烧尽了，静静地看着香炉，对人生也无端生出更多的理解与豁达。
□强雯
“金盏酒，玉炉香，任他红日长。” 宋代晏殊的《更漏子》读来几多缱绻。被酒、玉、香、金围绕的日子，是良辰美景，也是好景不长的惆怅。好花不常开，在这香烟缭绕中，好日子似乎很慢 ，也似乎很快。
词中的玉炉香，是对时间的衡量，也是对焚香的品咂。
对焚香的使用，其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最早是祭祖、敬神，但到秦汉时期，在宫廷里熏香、佩香成了常事。《汉官仪》载“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并要“含鸡舌香，伏其下奏事”。从上至下，无不充满着对香味的追随和迷恋。
沉香、檀香、龙脑香、麝香，是古代四大名香，前三者都是从树木中提取的，后者则是从动物身上提取。不过，域外香料，如安息香、乳香也走入视野。千百年来，他们在文人的推动下，成了中国文化的传统精髓之一，与众多香料一起，滋养着无数骚人墨客的精神性灵。
九龙沉香博物馆专门收藏各种香料原材料，奇楠、龙涎香，抽象至极，而一段枯木横陈在玻璃展柜中，仿佛在说作为树木的沉香树生命已死，但香料的生命还在酝酿。虫漏、倒架，其实都是一种病树，或被虫子噬咬，或被洪水侵蚀后，病体发酵，产生了奇异的香味，被人类提取，制作成香品。
至此，已经辨不清，谁是谁的魂，谁是谁的精，不得不慨叹——生命，总是以不同的形式在延续，生死无穷无尽。
北宋丁谓的《天香传》，沈立、洪刍的《香谱》，在理论上对香的休闲审美进行了总结，这对南宋文人影响很大，玩香成为南宋社会一种普遍的风尚。文人雅士将香炉置于厅堂或书房案头，读书时点上一柱，便有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妙意境，夜色迷蒙中，还能驱邪祈福，甚至，在香芬中做一个黄粱美梦，未尝不可。
“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苏轼一生与香品结缘，香品伴随着他不断的贬迁与流徙。到海南后，他对当地沉香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写出了脍炙人口的《沉香山子赋》，“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其文赋华丽，汪洋恣肆，简直是要把世界上最好的溢美之词，都送给沉香。
香品，打开了人的感官，也打开了一轨精神通道，由此催生了与香有关的一系列艺术品。香具，虽是香的辅助品，却开始演变成一种艺术。历代香具，如香炉、香筒、熏球、香插、香盘、香盒、香夹、香铲、香囊等，都开始出现五花八门，眼花缭乱之势。
1987年，考古工作者在陕西省宝鸡市法门寺地宫，发现香具九件。据地宫内《物帐碑》记载，唐肃宗奉佛的香炉3件，唐僖宗供养的“香囊两枚，重十五两三分”。这是唐代皇帝在宫廷使用熏香器的明证。
其中一对被界定为皇家一级文物的唐鎏金人物画银香宝子，可管窥古代焚香艺术的精巧。这两件唐鎏金人物画银香宝子，在形式、制法、纹饰上相同，即都是通高24.7厘米、口径13.2厘米、腹深11.4厘米、圈足径12.6厘米。锤击成型，花纹平錾模冲，纹饰鎏金。有盖，直口，深腹，平底，圈足。盖钮为宝珠形，盖面隆起，分为四瓣，底部衬以缠枝蔓草。盖与身以子母口扣合，腹壁划分为四个壶门。不同之处，在于两个香宝子的壶门中的人物画不同，一个是画有仙人对饮，金蛇吐珠和伯牙抚琴等人物画。另一个则画有郭巨埋儿，玉祥卧冰，颜回问路。
法门寺唐代地宫的开掘是继半坡、秦兵马俑之后我国又一次重大考古新发现，里面所保存的大批文物不仅等级高，品种多，有的甚至完好如初，代表了唐文化的金字塔尖，被誉为世界第九大奇迹。在此基础上建立的法门寺地宫博物馆，陈列有一件“史上最大”香囊。这款被杨贵妃使用过的唐鎏金双蛾团花纹银香囊，直径12.8厘米，重547克。通体镂空呈圆球形，上、下两半球的囊盖和囊身以铰链相接，以子母口相扣合。香囊内部铆接两个同心圆金属环和一个盛香料的钵状香盂，无论香囊怎样转，香盂始终保持水平，香都不会洒落出来。这也是存世的唐代香囊中最大的一个。
此外，熏香器唐鎏金银龟盒，栩栩如生，让人过目难忘。
龟盒乃龟形香炉，通高13厘米，长28厘米，宽15厘米，重820.5克，可存放香木、香粉、香饼。《衣物帐碑》中径直称其为“龟”，系唐僖宗所奉纳，其形制为一象形逼真的龟状，龟背为盖，龟背盖的子口与腹盒相扣，其眼鼻镂空，与颈腹腔相通。这尊鎏金银龟盒出土时，腹内残留有黑色粉末渣，被推测为入藏地宫时可能薰过香。
唐代的皇家香具令人咋舌，到了宋代，香炉的设计则更多倾向文人化。案头宠物，小巧精致。有的为开敞式，上面不加盖子，有的有盖，宋人日用焚香，可见一斑。在宋墓及宋代文化地层中都出土有瓷质的香炉，其样式较多，有鬲式香炉、莲花香炉、球形香炉、奁式香炉、三足香炉等。
三峡博物馆馆藏了几款宋代香炉精品，比如一款宋代龙泉窑青瓷香炉，宽唇圆口，直颈，鼓腹，底置三矮足。器物内外有明显冰裂纹，透露出古意。腹部与三足对称处分别有三条凸起的棱线，称为“出筋”，施青绿色釉，三足底露胎。主体香炉形似痰盂，可能因年代久远，唇口有轻微的破损和泛黄。
此外，元代青白瓷铁锈花双耳带座香炉，明代德化窑白瓷铺首香炉，则造型简约，十分含蓄。
除了陶瓷香炉外，三峡博物馆还收藏了一款玉制香炉——清代青玉兽面纹三足香炉，典雅、秀气，通体碧绿色，将玉石的温婉质地表达得十分妥帖。在其中放置盘香或线香，都十分合宜。
因为玉石的价值珍贵，以玉做玉炉顶，也成了一门艺术。玉炉顶，也就是香炉盖的顶子，严格来说是香炉盖上镶嵌的一种纽状的玉雕器。
小巧，繁复，如大豆般大小，是几只仙鹤翘首顾盼祥云，祥云之中或有龙蛇舞动。这不是别的，是三峡博物馆馆藏的清代的一尊玉炉顶。犹如螺蛳壳里做道场，看似是香炉的配角，却因精巧抢镜，有喧宾夺主之色。怪不得博物馆单列一柜作为展示。玉炉顶在宋代已出现，元代流行，明初仍有使用，到清代已经很少了，这一款自然是物以稀为贵的佳品。
“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旧香。”香囊的便携，使玩香走入更多平民之家。囊是两片相合中间镂空，也有的中空缩口，但都必须有孔透气，用以散发香味，或防身健体，或传情达意。不过三峡博物馆里一款清代香囊也巧夺天工。面上绣有“大吉”二字，黄地缂丝葫芦形香袋，香囊长约十厘米，顶端有便于悬挂的丝绦，下端系有结出百结(百吉)的流苏，看似普通，针脚细密无缝，应是皇宫权贵人物的随身之品。
读书人，烧一炷香，在沉香的味道中，凝气聚神，或翻阅四书五经，博取功名，心无旁骛，或静坐默思，反思己行，都是一种修身养性之乐，有香炉，香薰为伴，则更增添一份雅趣。
若是香烧尽了，静静地看着香炉，对人生也无端生出更多的理解与豁达。
一炷香很短，二十几分钟成灰烬：一份香也很长，陪伴三千多年的华夏文明，有无穷之氤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