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阳
现在已经进入了隆冬季节,气温持续下降,在我们这里,这差不多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可我表兄跟他的兄弟,我的表弟,以及其他四五个祖籍同样是如皋今天则在扬州生活的老乡,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冒着严冬,驱车上百公里回到家乡探亲访友。而这些游子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兵分数路,有的去孟家蟹包店,有的去望月桥的烧饼店,还有的则是到新生路西端海月寺附近的丁家羊肉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如皋早茶。
在如皋城里,习惯把早上在外吃早点称作吃“早茶”。
早茶有哪些品种?面条、馄饨,以及两者的混合物“龙虎斗”;再就是烧饼、油条、包子、烧卖、油饼、麻团等。而在吃烧饼、油条这些水分较少的早茶的时候,如皋人还喜欢为它们搭配相应的伴侣——豆花或者豆腐脑。对于老辈的如皋人来说,当然还有跟早茶的名称贴合得十分紧密、名副其实的“茶”。
说到茶,就不能不说到喝茶的地方——茶馆。在五十年前的如皋,曾经有无数家茶馆。在我记忆中,我家所在的秀水港的对面、准堤岸巷南端跃进路口的西侧,就有一家茶馆。开茶馆的是位50出头的皮肤黝黑的奶奶,人称“黑子”。她家临街的那间屋大约有20来平方米,屋里摆放了大约4张八仙桌。每天早上都会有些老年人在这里悠哉闲哉地吃早茶:也就是带上他们从饮食店买来的烧饼、油条或者其他点心,在这里倒上一壶茶,慢慢地享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泡茶的水并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天水”——也就是天上落下并经过长时间的沉淀的雨水。很多讲究的老人家中同样也是喝的天水,并且因此家中备有数口大缸,有的放在院中屋檐下等天水,有的放在屋子里过滤天水。而用天水泡的茶,其口感非常特别:有些清凉,又有些甜蜜。在西侧的青云巷口,也有一家茶馆,只是屋里地皮更窄,八仙桌都摆到了人行道上了。
在这里,人们是真正的吃早茶——在吃早点的同时,也喝茶。而在茶馆里吃早茶,很多人能够吃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上了年岁,习惯于细嚼慢咽是一个方面,把这里当成重要的信息交流场所、家长里短的谈论之地也是很重要的另一个原因。对于一些已经逐渐丧失了劳动能力,把看云舒云卷、车来人往当做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的人们来说,时间不再紧迫,可以从容地生活也是可能的原因之一。我就记得,晚年的我外婆,就几乎每天都要到“黑子”的茶馆里坐一坐,聊一聊,有时也会在这里喝上一泡天水茶。
如皋人烧天水茶的水壶都是锡壶,而非今天普遍使用的不锈钢水壶。这两者对所烧的茶水的质量到底有何影响?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迄今依旧记得从前那天水茶具有“纯”“厚”“甜”“绵”等几个特点。这“纯”,是说天水茶绝无杂质,纯净无比;这“厚”,说的是天水茶入口比之井水感觉上似乎要“稠”许多;这“甜”,说的是天水茶里似乎放了白糖一样,有种淡淡的甜味;这“绵”,说的是天水茶入口乃至咽下之后耐人寻味。所以,也难怪像我外婆那样的老派的年长之人,那样喜欢它。
在我的记忆中,我外婆泡天水茶很少用茶叶的。她用什么来泡茶?用自己在庭院里种的薄荷、藿香、佩兰,以及“竹芯”。什么是“竹芯”?也就是竹子新生的尚未完全开展卷曲成缝衣针模样的新叶。为什么不用茶叶?或许跟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贫困,买不起茶叶有关,但我以为更有可能与老人家特别看重新鲜、淡雅这些庭院中可以手植与即时享受的植物的特点有关。因为我们家的庭院很大,种植的薄荷之类很多,所以,不少左邻右舍时常到我们家“要”些回去泡茶。用这些“乡土茶饮”泡出的天水茶,我不知道跟用茶叶泡出的天水茶相比,味道更好一些还是稍有差距,反正在我的印象里,它就是那年代是的老百姓眼中的龙井、云雾。
今天的如皋,长寿之乡的美誉名闻遐迩。也确实在如皋城里,不乏百岁老人。而八九十岁的古称耄耋之年的老人可以说遍地都是。比如说我母亲88岁,我父亲89岁,并且都还康健。这些老人之所以长寿,原因多多。但有一条乃是毫无疑问的:如皋人在一些生活细节上十分讲究,热爱生活也懂得生活,这从如皋人吃早茶的习惯上便可以大略感知。
当然,对于我现居扬州的表兄,以及很多在外工作生活的如皋游子们来说,包括如皋早茶和如皋萝卜、毛菜之类的美食的诱惑,固然是他们不远百里回家一趟的理由;而骨子里对故乡的思念和怀想恐怕则是更为重要的原因。因为至少我们知道,扬州作为大陆最为著名的消费城市之一,诸如富春包子在内的美食,其味道之美、名气之大,绝对不在如皋的早茶之下。但无论如何,如皋早茶那种吃在嘴里,香在心里,可以一舒思乡之情的功能,又是富春包子之类无法替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