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去北京旅游，留了一个下午，给史家胡同。

“一条胡同，半个中国”，说的就是史家胡同。这条胡同住过很多名人：凌叔华、舒绣文、章士钊……如今，胡同里的24号院被改造成了史家胡同博物馆。

在史家胡同博物馆里参观了一圈，才知，博物馆所在地从前就是才女凌叔华家的大院。凌叔华在这里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博物馆隔壁有家史家胡同文创店，离别时，我买了一本凌叔华的《古韵》，盖上了史家胡同的纪念章。

《古韵》是凌叔华回忆儿时生活的自传体小说。写此书时，凌叔华已年届半百，侨居欧洲，这本书她是用英文写的，我买的是傅光明翻译的中文版。《古韵》里包含19篇文章，描绘出一幅官宦人家的北平生活画卷，读来颇有《城南旧事》的细腻、隽永之味。

凌叔华从小爱画画，在作家身份外，她更以画家的身份闻名于世。《古韵》中有她的多张画作，山、川、竹、兰，典型的中国文人画。亦有多幅生活场景画，与文字相辅相成，比如保镖马涛把她扛在肩头逛街；她背着小手在贲老师面前背书；花匠老周带她去隆福寺看花；和义母放风筝……这些画比文人画更博得我的喜爱，仿佛能闻见活泼泼的光阴味道。

《古韵》中的人物主要聚焦于家人：父母、三妈、五妈、六妈、大姐、八姐、表哥等。凌叔华的父亲娶了六房太太，凌叔华的母亲是第四任太太，这是一个亲眷关系庞大复杂的大家庭。透过凌叔华的文字，可以看到几房太太互相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争风吃醋，五妈与六妈不合，三妈又和六妈吵架，还喜欢奚落凌叔华的妈妈。而无数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未必个个能相亲相爱，连三妈家的丫头都可以仗势来欺负凌叔华和她的八姐。“有钱人的世界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有借助于文字及其他艺术途径，来了解富人家的日常生活，《古韵》便是带领我们走进北平大家庭的一个文字切口。

除了家人，凌叔华还写了不少陪伴她童年生活的身边其他人：保镖马涛、老师贲先生、花匠老周……我比较偏爱这部分人物的描写，充满北平市井气息。保镖马涛喜欢把小凌叔华扛在肩上去看“出红差”。“出红差”是指大家去马路上看被拉去刑场枪毙的犯人，犯人通常穿着红衣服，被关在马拉着的木笼车里。花匠老周，是凌叔华童年最要好的朋友之一。老周常拉着她的手，带她去逛庙会，到隆福寺附近的花房挨个儿地看花、看朋友。老周带她去买马掌，凌叔华很喜欢看切马掌，老周说，用马掌泡汤浇兰花，特别棒。他们还去买猪、羊、牛及鸡的杂碎，回家给花上肥。有时，老周会给她买一个礼物，比如装在干葫芦里的一对蛐蛐，葫芦上还刻了山水。

整本书里，我最喜欢的一篇是《义父义母》，情感真挚，且可以将这篇文视为古琴知识的补课。义母为了教凌叔华音乐，给她讲了许多有趣的古代音乐家的故事，并培养她学古琴，使她喜爱上了中国音乐。儿时有一个谆谆善诱的启蒙老师，对孩子一辈子的成长都有帮助。在这篇文里，我学到很多古琴的名曲：《羑里》《高山》《流水》《广陵散》《醉渔唱晚》《普庵咒》《释谈章》《平沙落雁》。义母教凌叔华弹琴时，让她耳听音乐，脑中构思一幅音乐的图画，例如，听《平沙落雁》时，脑中便描绘出一幅秋夜图：月光照着沙滩，微风吹拂，芦苇摇曳，群雁在沙滩上嬉戏。冬天来临，大家要一起飞到南方去。翱翔在空中时，一只大雁掉队了，在秋夜中呼唤着同伴，最后，它们相逢了，在美丽的南方沉浸于欢乐之中。义母的这段教育之法对我也很适用，倾听音乐的时候，神思可以飘渺在画中，这样才容易抵达心灵欢畅的境界。

战乱时期，即使是官宦人家，也不免辗转迁徙。凌叔华少时跟着父母，更换过不少生活的场所。所以，在这本回忆性的书里，除了北平的部分，还有广州、京都、以及天津的生活片段。

虽然生活在大户人家，但家中孩子众多，小凌叔华是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大约正是这一份飘摇在外的疏离，凌叔华没有沾染上富贵人家的傲气和奢靡感。她的笔触清清淡淡，充满一颗善良悲悯之心。这一点，和我读完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的观感一样，书中呈现出来的小女孩的作者形象是天真、无邪又带着点感伤的，叫人又心疼又怜爱。

□陆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