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紫琅茶座

梦华录:铜梁明代石俑

仪式之重,具象成物,可在仪仗俑等诸俑中观睹究竟。

□强雯

古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现实有追念怅然,宝马争驰于御路。而这些“游”与“驰”都少不了阵仗,架势,虚设。

这既是礼制,也是风俗。

繁文缛节中透出的礼仪之统,亦是对生命的敬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国人不再注重仪式,连婚姻大事都可以“悄然进行”或“掩人耳目”,有时想起来,不觉可悲。仪式感的存在,固然是虚,但正是这份虚势,才能让实际内容有更深厚的承载。

仪式之重,具象成物,可在仪仗俑等诸俑中观睹究竟。

中国仪仗俑最为出名的当然是陕西西安境内的秦始皇兵马俑,那是按照真人大小来设计的,是皇帝的陵寝护卫。迄今为止发现了4个坑,仅一号坑就有陶制的8000多个兵马俑。

不过在重庆铜梁,也出土了形态各异的地方明代仪仗俑等,相映成趣。

在现已出土的铜梁明代石俑里,以张文锦沈氏夫妇合葬出土的石俑最为称奇,如今是国家一级文物,也是铜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号称“小兵马俑”。其秩序整齐,威风浩荡,不过在形制上是微缩,个头最高的没有超过30厘米。与文物形态、规制,以及地方水土上,都与秦兵马俑遥相呼应。

石刻的人像等级森严,前排有敲锣打鼓的,似有唢呐小号齐鸣之声响起,后有骑马者监督肩舆抬轿者,轿内虽空,然垂帘璎珞丝毫不差,仿佛主人灵魂已端坐其内,轿后有持戟护卫者,表情严肃。再之后,有书案、坐椅、床榻以及相关侍从尾随。

细观慢品,明代四至六品官宦人家的出巡仪仗扑面而来,其官阶制度、陪葬礼仪也在这些石俑中,有了细致入微的呈现。

这“小兵马俑”的出现,不得不提张佳胤。

张佳胤是张文锦夫妇的儿子,先后在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任职,官至太子少保、兵部尚书,是著名的“嘉靖五子”之一,明代中期的一品大员。不过张文锦去世时,张佳胤是六品官职,墓葬石俑马虎不得,其完整成套,前面有鸣锣、击鼓、吹奏俑开道,中间是四人抬轿俑,共计22件仪仗俑,以及马两匹、伞盖、书桌、交椅各一件。

张佳胤的母亲比较长寿,在世之时,张佳胤又屡获战功,官阶高升,其母亲去世时,张佳胤的权力已然煊赫超过了父亲去世之际,官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为正三品,沈氏也被封为太恭人,享受四品待遇,所以张母的墓葬行仪规格胜过了父亲。一共有57件仪仗俑。队伍前面有鸣锣、击鼓、吹奏乐队十二人,中间是八人大轿,加上两个扶轿的,共十人。轿子前后有两顶圆形伞,轿子前有两排文官,后面有三排武将,穿的是钢铁不坏之盔甲,手上拿着各种刀枪等兵器,器宇轩昂。

沈氏墓中的八人肩舆俑,是在一块整石上雕琢完成的。其整石长41厘米,宽25厘米,高16厘米,古代雕刻者在此完整石头上,根据情景细节,雕出八名轿夫,两名侍女,以及他们抬附着的一乘大轿,其间的镂空剔透之感,让空间与人物栩栩如生,其工艺之难,也让人叹为观止。其中一名轿夫弯腰扯掉落的鞋子一景,更让人忍俊不禁。这么“不严肃”的细节,被反映在官宦人家的仪仗画面中,可谓开明,也可谓真正懂得了艺术之美。在铜梁这爿巴蜀小乡里,民间的智慧与审美毫不属逊色于庙堂。

其实,铜梁亦是明代墓葬发掘集大成之地。

从1973年至2012年间,铜梁县共整理了60多座明墓,发掘出仪仗俑500余件。这些石刻俑除了反映官宦出行的排场之外,还反映当时官宦人家的生活。有的明墓中的石刻就有供桌、粮仓、书案、石椅、石床、车马、官轿、箱柜等生活用品,不仅轿夫、仆人、武士的穿着和神态如神,连反映官宦人家酒桌之上的美味佳肴的石刻,都十分精美,可谓活灵活现。

此外,谭对峰墓出土的明代石刻仪仗俑颇有意思。出土石俑有鸣锣、吹鼓、击鼓俑六个,四人抬轿俑一乘,骑马俑两个,侍从俑两个。后面有石床、粮仓、人物各异。

全前溪墓出土的明代仪仗俑,官威井然,不输阵势。墓主全寅,是明代嘉靖时期的铜梁商人,经商有道,家富一方。同时又乐善好施,曾捐资修建“全德桥”、文庙等。被时人称为“义士”。这些石俑于1999年铜梁区城市改建修筑道路时被发掘。有鸣锣、击鼓、吹奏俑,四人抬轿俑、侍从俑、书案等。置于最后的案台以及坐椅,玲珑逼真,坐椅上无人,但墓主人的亡灵似乎就在其上。

对书案极其用心的还有另一出处——谭石泉墓。已发掘的谭石泉其的明代仪仗俑也趣味盎然。其石刻的书案规矩、方正,不经意地一看,仿如孩子的玩具,如乐高积木。

谭石泉是真真正正的读书人。他自幼博学经史,曾当过地方官员,或因文人之气,难与官场融洽、周旋,后来辞官隐居。1996年,在铜梁修建运动场时,这些墓葬品出土与谭氏家族墓,出土石俑有鸣锣、吹奏、击鼓俑六个,四人抬轿俑一乘,骑马俑两个、侍从俑四个,还有粮仓、书案、石榻、供桌等。书案上有砚台、笔架、书本,正中央还铺展着正在阅览的手卷,足见墓主人把阅读当成随时都不会结束的事情。

而龙岩墓中出土的仪仗俑,则俨然一出小型的戏剧场面。龙岩是明代嘉靖时期安居太平乡人,曾当过一方镇长。龙岩墓于1998年出土于铜梁城东塔山坡,出土的石佣有鸣锣俑、击鼓俑、吹奏俑、仪仗俑,四人抬轿俑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铜梁明代石刻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四人女性抬轿俑。她们的出现撕开了明代日常生活的一角。

四人女性抬轿俑表情欢快,每个人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虽然抬轿的动作不一,洋溢着女性的甜美和烂漫。在古时候,男性轿夫很普遍,女性轿夫却很少,女性以“三寸金莲”为美。但“三寸金莲”显然是承受不了体力活的,这些明代石墓中出土的女性轿夫俑,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铜梁较为开化的民风民俗。

不过,翻阅史籍,女性轿夫也是应时而需的社会工种。唐宋时,若家中无男丁,这家人便被称为是女户,这女户要是贵为王侯将相级别,出行就得坐轿代步。男女授受不亲,伺候她们的轿夫则统一由女性担当。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取福州女轿户”到南京服役。当时,闽南一带,民风纯正,礼法不拘,所以女子并不强行裹足,有闽南妇女以轿夫为职业的不在少数。

明代,女轿夫主要供宫廷大驾、婚礼、选妃以及亲王、公主婚配使用。洪武皇帝以后,女轿夫就不多见于正史之中了。只在一些皇子公主婚礼中,仍有专职负责抬凤轿的女轿夫偶尔出现。京城北迁后,宫中肩舆大多开始使用内宦,而宫外轿夫则应差达官,只有男性服务。因此宫廷女轿户逐渐沦为宫廷礼仪中的一项配套差役。

奇怪的是,明代中后期,女轿户在民间反而更为多见起来,开始出现在大户人家的后宅闺园中,为遵守礼法的豪族内眷服务。

“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观铜梁明代石佣,恍如误身一部《梦华录》,虽为身后之事所造型,何尝不是现实地方文化的复刻与翻版。

2021-02-2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51236.html 1 3 梦华录:铜梁明代石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