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读书种子、科举战绩,吾姓族人当仁不让,历代状元、进士,层出不穷,仅是苏州彭氏祖孙状元,就令他族难以望其项背。说来愧怍,我不比先人,虽目耕不辍,但天资不足,只能读书不力,存书不遗余力,方为爱书之人。
藏书者皆知:书比人长寿。人去书散,后人谁知?不过古语有云:金石难灭。由古至今,大凡藏书家都要有几方有趣的私印,钤印书上,以示书缘。当今印人,无不以西泠为宗。早年,托友人向西泠印社理事陈默老师求得姓名印两方,不胜欢喜。只是二印尺寸中等,而非适合所有存书。
近来数年,我有幸购入些许稀见的如皋乡邦文献。像冒殷书的诗稿、沈霞的稿本《课余杂录》、严景云的《鰦田草堂时艺》《鰦田草堂诗钞》、悟堂和尚编辑的《莲因集》等。这些古籍,开本较小。于是我希冀能有同乡高人为我刻方小印。书缘衔来印缘。去岁仲春,李夏荣道兄忽然告知,有印送我。夏荣兄生于如东双甸。如东古时属如皋(又称东皋)。清中前期,如皋印人辈出,遂成东皋印派。夏荣兄即是西泠社员,功力颇佳;又有专著,研读东皋印史,因而其印不乏销路。过去是“谈钱伤感情”,当下是“谈钱不伤感情”。周昌谷的一位侄女告诉我,钱大礼先生就很讨厌向他要画的人,说起“问他索画,等于问他要钱”。过去,我也向一些老作家求过签名书籍,抑或小幅书法。与时俱进,进入商品时代,文人也要生存。他们的作品,自当尊重。我与夏荣兄,经宏元兄引荐,相识已有数载。从新雨到故交,我们很投机,尤其喜聊家乡印史。即使如此,我从未开口向他讨要刻章。倒是他知我爱印,出石奏刀,送我此方朱文小印“彭押”,边款为:庚子三月为彭伟道兄戏押印,夏荣记。
花押,即古人的个性化签名,始于南北朝。花押印,滥觞于五代,传承于两宋,流行于元朝。传世画押印,元押居多,大都为上字楷书姓氏,下字便是花押,或古蒙古文。“彭押”即仿与元押。尤喜款中“戏押”二字。昔日宋徽宗绝押“天下一人”,即以无赖小儿的游戏心态,捉弄不明就里的看官。艺术也罢,收藏也罢,不懂游戏,不会把玩,就入不了门,成不了家。好心态才能刻出好印章。“彭押”一印,正是如此。“彭”字取法于魏晋南北朝的砖文,古朴率真。“押”字,尤为有趣,但又有创新:下方巧妙镂空两处,一大一小。全字造型如同一位高僧,两袖垂地,引人遐思。上彭下押,有斜有正,均如小子涂鸦,活泼之乐,天真之趣,跃然印上。
春去秋来,再续印缘。夏荣兄替我拍下一方朱文元押印“彭记”。此为出土元代铜印,印文“彭”字为行楷的写法,押为八思巴文“记”字,较为规范。手头两方“彭押”小印,双璧古今会,印缘数百年。夏荣兄为此钤印为证,题有短跋:
彭元押,如皋彭伟新藏,亦有缘耳。此押彭字具楷意,下部似八思巴文记字,字口深凹,惜边框略有残损。原印已经锈斑,清理泛露铜光。印把完整,呈色浆色当为熟坑无疑。余去岁亦曾刻赠一彭押,一石一金,可谓双璧。
时庚子秋月西泠归来又将赴沪,夏荣记。
贵人多忘事,抑或刀耕不辍,刻印太多,夏荣兄才有误笔“去岁赠印”。不过两印成对,金石结盟,古今相会,洵属可贵。更为可贵的,还有我俩的金石契,更需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