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舜华

以前在乡下，但凡是毛笔字写得好一点的人，总会有帮人写春联的经历。

春节作为中国的第一传统大节，无论城市乡下，都是仪式感满满，最主要的外在表现之一，就是贴春联，只要是有建筑的地方，就得有春联，否则都不能算是过节。千百年来，大家都遵循着这个规矩。于是，字儿写得好的人，年前总会被左邻右舍央求着写春联，这几乎是铁律，每年在我身上都会验证。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一般腊月二十八九才会回到老家，而此时，家里的圣柜上、方桌上早已经堆满了红纸，迎接我的，是邻居们的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和一根根不同牌子的香烟，还有那一碗早已倒好的墨汁。

写春联首先得根据各家要求裁红纸，当年写春联都是正度报红，横裁竖裁颇有讲究，要根据纸的数量计算好尺寸，最后要各种门扇、门框、福字、顺遂条都能正好写全。纸是各家带来的，厚薄不一，书写时着墨不同，对于常写春联的人来说，蘸墨多少是能够把控的。有时碰到那种不吸墨的机印红，得在墨里加点洗衣粉才能写得上纸，这也是经验。裁纸是个大工程，太耗时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花了两年时间，教会了邻居们根据自家门窗自己裁纸，后来几年，大家送来的，就都是裁好了的大大小小的红纸，反面标上：大门、大门框、厨房、猪圈、仓库、福字等字样，我写的时候逐一对号入座，方便多了。

写春联时是难得的和邻居们的交流时间。平时不在家，乡邻的一些信息都是从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腊月的最后两天，就是因为写春联，我们家倒是门庭若市，显得比别人家热闹几分，再加上满地的红纸，满室的笑语，提前有了年的气息。在大家的赞美中，我往往会很快进入状态，然后，这一整天，就是写！

对联反面标上文字后，大家渐渐地不在现场等着我写了，反正我也不会搞错，再说年底大家都忙，人少了我的效率反而会高一点。有那么几年，我义务承包了整个生产队一大半的对联书写，虽然工作量挺大，那里面自然会有很多的趣事。

正常情况下，请我写春联的都是将红纸送到我家来，但向老爷子家除外，每年他总是执著地邀我到他家里，先煮上一碗糖果炒米早茶，里面加个荷包蛋，这是庄户人家的高级待客标准了。对我一个晚辈这么客气，每次我总是诚惶诚恐。但老爷子说的话让你挑不出毛病：请做学问的人来写字贴在门上，是沾的学问的福气，一碗早茶算什么！现在每每想起这句话，以及这位标准的农村老大爷的神态，总觉得汗颜。

也有比较搞笑的写联要求。某年一户人家要我写一对联：我穷由我穷，你发由你发。我刚想问他，你就这么甘于清贫么？突然发现玄机，原来对联是贴给大家读的，“你、我”的角色在这一“念”之间会发生改变，不禁哑然失笑，虽说不赞成这种小心思，但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相信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大声去念，也不会真的有人去计较，权当一乐。

有一年回老家比较晚，应该是腊月二十九晚上才回的，结果那一夜可是写苦了，一点富余的时间也没有。我们那里的风俗是，年三十早上就得把春联贴好，然后才开始上香祭祖。俗语有云“早烧清明晚烧冬，三十夜的亡人等不到小日中”，意思是清明祭祖要早，过冬祭祖可稍晚，三十夜祭祖不能等到临近中午。所以三十夜祭祖也不能晚。那年三十夜早上还有两户人家的对联没轮得上写，眼看着要回去上香了，干脆先将无字的红纸先拿回去贴门上，等祭祖结束，我再搬张凳子爬上，就着贴在门上的光纸，一通龙飞凤舞，行草写就——这样的联不能慢，否则墨会挂下来。

不知从哪一年起，开始流行那种红纸金字的大对联，大概是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变好了，房子也高了，贴那种对联更显得富丽堂皇。于是手写的对联便渐渐少了。现在，每年腊月也有不少写春联的活动，虽说也是红红火火，但不会一边写一年拉着家长里短，那些渐行渐远的乡亲，只能在记忆中的春联里去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