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芳

司马迁说陈平曾为刘邦“凡六出奇计”，并言“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陈平也曾自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在《陈丞相世家》里，陈平有两计得以具体展示：一是利用“反间计”，逼迫“亚父”范增退出历史舞台。鸿门宴上，就是范增几度设局，欲以除掉刘邦而后快。结果因为项羽的“寡断”，未能遂愿。当其时，刘邦回军平定三秦，东向挺进。陈平投奔而来，刘邦见其一表人才，出言不凡，便任命他为都尉。军中有人不服，以为陈平先是事魏，后又归楚，而今又来投汉，反复无常，不可重用。可刘邦还是力排众议，将其留在了身边，任命他为护军中尉。

恰在这时，楚军切断了汉军的运粮甬道，将刘邦围困在荥阳城。时间一久，刘邦不免焦虑不安：“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多年混迹于楚营，曾为楚军都尉，阅人无数。他知道项羽为人吝啬，舍不得论功行赏，赐爵封邑。这就导致了士人不愿亲附于他，也就有了内乱的可能。项羽身边虽说也有范增、钟离眜等“骨鲠之臣”，可屈指可数。于是，陈平向刘邦献计：“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如此，大王兴兵，楚军必破，天下就可安定。

刘邦倒是挺大方，一下拿出黄金四万斤，而且“恣所为，不问其出入”。钱多，胆儿就大。陈平放手用大量黄金在楚军中离间，并时时放言：钟离眜等人“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这样的谣言一传开，军心随之动摇。无风不起浪，项羽对钟离眜等人开始警觉。项羽派使者去汉营摸底，刘邦按陈平设计，先让人准备了极为丰盛的宴席送进去，一见是项羽的使者，故作惊讶之态：“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说完竟将宴席撤走，换上粗劣的食物。项羽使者何以忍受如此羞辱，回楚后如实禀告。项羽果然上当，对范增疑窦大开。范增试图及早拿下荥阳，屡屡进言，项羽充耳不闻。范增获悉项羽怀疑自己，失望之极：“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便忿然告老还乡，半途“疽发背而死”。

二是假意巡游云梦，借机缉拿韩信。自韩信自请“齐王”之后，刘邦对其耿耿于怀。垓下会战之后，刘邦唯恐尾大不掉，赶紧褫夺了韩信齐王的封号而改封韩信为楚王，夺取了韩信指挥大部队的兵权。韩信回到封地，收留了逃亡的钟离眜，就有好事者告发韩信谋反。一时群臣义愤填膺：“亟发兵阬竖子耳。”刘邦征求陈平意见，陈平连问了刘邦几个问题，在得知此事别人尚不知情的前提下，以为仓促用兵，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将自己送到韩信斧钺之下的危险。陈平建议刘邦效仿古代天子巡游云梦，会见诸侯于陈、楚之间。预测韩信闻讯，会到郊外远迎谒见。瓮中捉鳖，就无需兴师动众。

刘邦连声叫好，依陈平之计行事。韩信果然亲临郊外大道迎接刘邦，刘邦见韩信如约而至，立马下令缉拿韩信。韩信这才醒悟：“天下安定，我固当烹！”刘邦不费吹灰之力，平定了楚地。

陈平的另外两计，司马迁用墨极少。一是范增死后，受困于荥阳的刘邦用陈平计，“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与刘邦则“从城西门夜出去”。桃代李僵，调虎离山。一是刘邦于代地平乱，“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刘邦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就此宋人刘克庄有诗：“巧言愚冒顿，厚赂饵阏氏。秘计言之丑，刚云世莫知。”

猜想，如此伎俩，“世莫得闻”，一定有其不可告人之处。莫非就连陈平也觉得，利用弱女子来成全自己的阴谋，太丢人现眼吗？

至于还有两计，即在刘邦获悉韩信欲为齐王大怒时，“蹑汉王足”，以及刘邦与项羽决胜时，以许诺封地调遣韩信、彭越部队，不过是仰张良之鼻息，矮人看戏罢了。

陈平“无行”，却能成为汉相，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早年他在乡里主持分配祭肉，就以分肉公平而闻名，那时他就曾感叹：“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也许善于平衡，计算利害，是他与生俱来的功夫。

刘邦箭伤发作，于长安养伤。时燕王卢绾谋反，刘邦令樊哙以相国身份领兵讨伐。不久，便有谣言传出，说樊哙“党于吕氏”，刘邦大怒：“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便诏令周勃急往替代樊哙，陈平至军中“即斩哙头”。陈平与周勃计议：樊哙为刘邦故交，又是吕后妹妹吕须的丈夫，地位尊贵。刘邦一时愤怒，要杀樊哙，事后难料，不如将樊哙押回，让刘邦最后决定杀还是不杀。结果，回去的途中，刘邦去世，樊哙躲过一大劫，陈平也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相国曹参去世，朝廷命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太后一心想立吕氏族人为王，问王陵，王陵直言不讳：“不可以。”问陈平，陈平则说：“可以。”结果王陵被免去丞相，陈平调任右丞相。后来，太后安排审食其为左丞相。审食其不在相府办公，常在宫中侍奉。当年刘邦父亲和吕后被项羽抓去做人质，审食其就在吕后身边侍奉，深得吕后的宠幸。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而太后“闻之，私独喜”。

太后驾崩，吕党把控朝廷，身为太尉的周勃不能进入军营大门，身为丞相的陈平，不能处理国事。二人密谋，诛灭了诸吕，拥立代王为孝文帝。孝文帝即位，论功行赏，陈平甘愿“以右丞相让勃”，自己屈尊为左丞相。

不久，孝文帝临朝而问，周勃汗流浃背，无以言对，陈平则滔滔不绝，有条不紊。退朝后，周勃颇多埋怨：“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却意味深长地一笑：“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周勃自知才不及陈平一半，托病求免相职，由陈平一人专任丞相。

司马迁说，陈平能在多事之时，自免于祸，善始善终，“非智谋孰能当此者乎”？可宋人胡宏则委婉地批评：“陈平相业定何知，应对知君智有余。不佐汉兴三代业，区区心事六奇书。”也算是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