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子
认识缪锁老师，我21岁，毕业刚一年。缪老师则近不惑。
第一次见到缪老师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教师节过后的一天，天气晴好，缪老师靠窗坐着，正全神贯注地批改着作业，鼻梁上的镜片折射着太阳的光芒，不怒而威。
我被安排与缪老师同轨，她中年沉稳，我年少无畏，好似两条平行线。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我监考缪老师任教的班级，结果看错时间，提前5分钟收卷，惹得缪老师很不高兴，对我颇有微词，这让我对她更敬而远之。
但“监考事件”也警醒了我，让看似细腻实则马大哈的我，开始懂得谨小慎微地对待工作。
扭转这种局面的，是辅导区举办的赛课，缪老师是评委之一。比赛一结束，缪老师就兴冲冲地在办公室“宣布”：第一名肯定是小李子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缪老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扬我，况且比赛结果尚未揭晓。
“小李子”，成了缪老师叫我的专属称呼。身为教学主任，缪老师常隔三岔五来听我的课。有一次，听我上习作指导课“调皮的风”，教案的设计，特别是我随手画的简笔画，都让缪老师赞赏不已。其实这不过是移花接木，都是从缪老师的课堂搬来的。缪老师上课时信手拈来的简笔画，即兴的学生表演，为我开启了一扇窗，让我真切感受到情境课堂的魅力。
不上课的时候，缪老师总喜欢拉着我讨论教学上的问题，聊读过的书，偶尔也聊生活琐事，虽然我们相差近20岁，三观却惊人相似。常常是我说，缪老师专注地听，听到有趣的地方，她就像孩童一样，拍着手，弯着腰大笑，来一句：小李子说话最好笑。
缪老师的笑点低，泪点也低，她其实是一个外表强悍，内心无比柔软的女人。
在她的眼里，我是最最聪明，最最有趣的人。也正是在缪老师近乎夸张的赞美中，我一点点进步，一点点成长。
记得有一次，局里给我在全区上公开课的机会，缪老师比我还紧张，她带着我一遍遍推敲教案。那是一堂三年级起步作文指导课，主要是指导学生写好人物对话，注意描写对话时的神态和动作。对话的内容，表演对话的人选，表演者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缪老师都亲力亲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对教育充满如此的热情，对晚辈倾注如此的爱护。最难得的是，在她眼里，我就是一块璞玉，闪着无限的光芒，这让我信心倍增，觉得自己和她一样，就是为三尺讲台而生的。如今想来，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样无私的鼓励是多么弥足珍贵。
与其说缪老师是我的同事，不如说她是我的挚友，是母亲般的存在。我的抽屉里总有缪老师悄悄放进的花生、瓜子、牛肉干、蜜饯、果脯……凡是她女儿爱吃的零食，我都一一享受过。
生活上，我们不尽相同。她严谨，我散漫。后来，我们都到了教学处，办公桌一前一后。缪老师的桌子总是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和我杂乱无章的办公桌形成鲜明对比。实在看不下去，她就会在我上课的时候，把我的桌子连同抽屉整理得一丝不乱，然而，过不了多久，一切又回复原状。在这点上，缪老师觉得我不拘小节，不可教诲。有一次，她到我家，一进门，就惊讶得大呼：小李子，没想到你家这么干净，看来你是做大事的呀。从此，我凌乱的办公桌也成了她认为的特色。
缪老师有点怪癖，从不参加同事的聚会，也很少加入大家的话题。她总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教书是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大家都以为一个书呆子，是缺乏生活情趣的。但缪老师却烧得一手好菜，织得一手好毛衣。冬天，她怕冷，早早就戴上手套，围巾，穿上棉鞋，而这一切都她亲手编织的。她也给我织过手套，用毛线织成的棉鞋，可惜，早不知所终。倒是记得她教我怎样培植吊兰，每每看到吊兰，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缪老师，看到她手把手教我怎样水培吊兰，镜片后的眼睛跳动着快乐的光。
缪老师退休后，我们常有联系。她很少打电话给我，怕影响我工作，只要我去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欢喜，那一声脆响的“小李子”，能把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说得最多的除了远在香港的女儿蓉蓉，就是她着手写的关于作文教学的书。她对生活无限的热爱，对教育无限的赤诚，常常影响并激励着我。但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等我得知她生病的消息，去养老院看她的时候，缪老师已瘦得皮包骨头，让我不忍直视。
她一边责怪把消息告诉我的单老师，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我洗车厘子，并一颗颗递给我，看着我一粒粒吃下去，对我带去的东西却怎么也不肯收，临告别的时候，我有点生气，她笑着认降：小李子的东西，我收下。
今年暑假，缪老师一定要请我们吃个便饭，从养老院回到家里调养的缪老师，请了个居家保姆，气色好转，人也稍稍胖了一些，我很为她高兴。饭桌上，她不停地为大家夹菜，回忆着大家对她的帮助和关心，说这样的情她一辈子都无以为报。这样的话，她说过不知多少遍，她就是这样一个从不会亏欠别人的人。而她对我们的关心和帮助又何尝是这辈子能回报的呢？
告别的时候，缪老师和往常一样，伸手摸摸我的脸，虽是盛夏，但她的手依然冰凉，然后，她用手指轻轻撩开我额前的一缕头发，像母亲一样端详着我，笑……
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别。而不久前的教师节，她还给学校青年教师写了一封信，鼓励他们珍惜青春，不负韶华。
追悼会上，蔡建军校长的悼词精练地概括了缪老师的一生，她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用自己平凡的一生，诠释了不平凡的教育生涯。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在严冬的阳光中，缪老师朝着我们微笑，做最后的道别。
斯人已逝，一切都成了追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