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中国古代才女的代表人物，人们多半会想到汉代的班昭、蔡琰……不过倘要在这两位出众女子的名字之后，再加一个晋代才媛的名字：谢道韫，估计大家都心服首肯。为何？谁不知道历史上有个咏絮擅诗才的谢姑娘呢？人们早从儿童启蒙读物《三字经》里熟知了她的芳名：“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谢美眉如此出名，我自然想了解她更多一些，前一阵有闲，就下了个狠心专门抽出半天时间来找她的生平资料。史书是这样介绍她的：谢道韫，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东晋时期女诗人。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大书法家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卢循、孙恩之乱时，时任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内史的王凝之因守备不力而被杀。谢道韫听闻敌至镇定自若率家丁抽刀突围，击退一大批敌人之后才被抓。孙恩感其节义，赦免了她及其随从。后寡居会稽，终生没有改嫁。颇有文才，所著诗、赋、诔、讼，流传于世。

看起来谢道韫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名门闺秀，你看她父亲谢奕做过安西将军；叔父谢安是千古名相，所谓“蜀主思孔明，晋家望安石”，谢安应该是跟诸葛亮差不多级别的大政治家、大军事家；道韫的几个（堂）兄弟们也绝非等闲之辈，比如谢玄就是著名的淝水之战中大破前秦的主将……再来看谢姑娘夫家的名人，公公王羲之有“书圣”之名；婆婆郗璿既是贤妻良母又是女书法家；小叔子王献之的名气仅次于他爹，在书法史上与王羲之并称为“二王”；有人认为她丈夫王凝之不够优秀，可我老觉得，王凝之只是不如王献之那么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跟大多数同龄的男孩子比较起来，凝之也算是个不错的才子了，要不史书上不会这样记载：“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俱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总之谢道韫家族人才济济，所谓世家大族，说的就是谢家那样的（“王谢风流满晋书” ）。不过谢姑娘为世人所敬慕，主要还是她自身的才气实在令人叹服。《世说新语》曾这样记载谢氏的颖慧：道韫小时候常与堂兄弟们一起玩耍、读书，有一天恰好下雪，叔父谢安诗兴大发，便指着飘飘洒洒的雪花问众孩童：“白雪纷纷何所似？”堂兄谢朗想了一会儿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却抿嘴笑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从此对小道韫另眼相看。——每回想起这个小故事，我总不由生出感慨，谢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在满腹经纶的叔叔面前咏出柳絮名句，才女之誉，名副其实。不信你去考考今天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问他们纷纷扬扬飞舞的雪花像什么？他们最多也就跟谢朗差不多，说雪花像盐、像糖屑、像面粉之类，这样的比喻也不算蹩脚，只是跟谢姑娘的比较起来，就起码相差了有三四个档次了。

道韫姑娘不惟诗才了得，辩才也是出类拔萃、一时无两的。晋朝人崇尚清谈，有人甚至通过谈玄做到了高官，《晋书·列女》这样记载：有一天王凝之的弟弟王献之在家与客人谈议，辩不过人家，一时脸上有点挂不住。谢道韫闻听此事，就派婢女告诉献之她可以为他解围。因为当时女眷不能随便见客，便让人在房门前挂上青布幔遮住自己，然后就刚才的话题与客人继续辩论。道韫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只一会儿工夫就说得对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最后不得不甘拜下风——王献之既然“风流为一时之冠”，口才应该不会比文才差，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大概状态不佳吧，以致在渊博的客人面前落了下风。有意思的是，赢得了王献之的人，却未必赢得了谢道韫，你看谢姑娘不出场则已，一旦出场，转眼间就让刚才还宏论滔滔的客人理屈词穷、无言以对——谢才女的口才有多么超群，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我每回与身边的文友谈起谢道韫，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对我说同一句话：这位谢女神才华耀眼，不过好像婚姻生活很不幸吧。我听了这话，一开始报之以沉默，因为史书上确实有谢氏不太满意其新婚丈夫王凝之的记载，但后来觉得不对劲，有一回终于憋不住解释道：非也。谢姑娘初嫁给王公子的那阵子，可能觉得夫君才情不够，私下里对他是有几分抱怨，但两人相处时间长了，度过了最初几年的磨合期，感情应该还是可以的……为什么？因为道韫是聪明人啊，她一定慢慢悟到凝之虽不精明，可敦厚善良，在照顾她生活方面是无可挑剔的；虽才情不足，可情感稳定，估计此生都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此外他还有家世的优势……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真正能说明王、谢二人感情融洽的还是资料上那简要的几行字：之一，道韫为凝之生育了四子一女；之二，凝之在孙恩之乱中遇难后，道韫从此寡居终老，再未有过改嫁的念头。

让我赞叹不已的，不止是谢道韫的才华、风姿和大家闺秀特有的教养，还有在遭遇大挫折时展现出来的处变不惊、胆识过人等宝贵品质。隆安三年（399年），琅琊人孙恩举事，冲进会稽城，内史王凝之等官员被杀。消息传来，谢道韫悲痛之余仍保持了镇定，挑选了几十名骁勇家丁带刀突围，与敌人鏖战了七八个小时才被抓。孙恩早听说道韫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便不打算为难她，只盯住了她的小外孙刘涛左看右看。道韫见状厉声喝道：要杀就杀我好了。王家的事情，和刘家有什么干系？孙恩见眼前这位妇人如此高贵又如此义正词严，自知理亏，遂放过了这小孩子——一般封建时代的女子身处大敌将至的险境，单听听汹涌而来的马蹄声、兵刃撞击声、厮杀声，恐怕早已方寸大乱，哪里还能从容不迫组织家丁突围？多半也不敢同孙恩这样的武夫斗智斗勇。但谢道韫却并非凡俗女子，她紧要关头展示出来的过人的心理素质、胆识和魄力，简直可令人用毛笔在宣纸上连写3个大字：服，服，服。

谢氏流传至今的诗文极少，除了咏絮名句，仅有《泰山吟》、《拟嵇中散咏松诗》两首。我很喜欢《泰山吟》里的句子：“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只有谢道韫才写得出这种笔力矫健、英姿勃勃的诗句。谢氏其人其诗无疑都值得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