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现在许多年轻人不知榰（支）案木为何物，而六七十年前我们儿时却是常用的东西。

为什么要用它？因为地面不平，不管是房间里的木地板，堂前的大方砖地，还是厨房的小砖地，由于昔日制造材料、铺设技术不高，加之地基不实、地板受腐蚀等，不论你放张大床、大橱、小桌或凳椅，总难会四平八稳，特别是餐桌如不放平，吃饭时美味的汤会洒泼出来；坐的凳椅如不放平，身体摇晃会很不舒服。这时家里置于墙角的几个不起眼的榰案木，我们南通人俗称木头煞子或木头垫儿，古人还称桌撒，垫平桌椅脚的斜片状物，就发挥作用了。由于它差不多是一小块长方形木块，斜角削成两块，故一头薄一头厚，侧面看如尖头为二三十度的直角三角形，渐渐高起的木垫斜面，可随机应变，把桌脚下空隙的部分垫实不虚，当然桌子就平稳不晃动了。记得我上小学时，曾因有一脚蛀蚀的桌子忘垫榰案木，热水瓶忽然倒下来，滚烫的刚烧开的水，一下子泼出来，烫伤了我的左腿。

李渔曾在《闲情偶寄·器玩部》“几案”里，把榰案木（桌撒）称作家庭不可或缺之物：“此物不用钱买，但于匠作挥斤之际，主人费启口之劳，僮仆用举手之力，即可取之无穷，用之不竭。从来几案与地不能两平，挪移之时必相高低长短，而为桌撒，非特寻砖觅瓦时费辛勤，而且相称为难，非损高以就低，即截长而补短……但取其长不逾寸，宽不过指，而一头极薄，一头稍厚者，拾而存之，多多益善，以备挪台撒脚之用。如台脚所虚者少，则止入薄者，而留其有余者于脚处，不则尽数入之。是止一寸之木，而备高低长短数则之用，又未尝费我一钱，岂非极便于人之事乎？”最后，李渔还强调榰案木使用中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务必要上漆，使它跟桌子的颜色一样。这样做的目的，一来垫上后不影响美观，二来书童做卫生时也不会把它当成无用的竹头木屑而扫除掉。看来此物真是简单而省时省力、摆平桌案的好东西，李渔不吝笔墨、讲究精细舒适的生活，这善用榰案木（桌撒）可算是极好的事例。明代笔记小品《尧山堂外记》，载有这样的传说：一位秀才破格参加殿试，朱元璋拿出一块榰案木要现场作诗，秀才拿起筷子边敲碗边吟咏道：“寸木原是斧削成， 每于低处立功名。他时若得台端用， 要向人间治不平。”朱元璋见这秀才文思敏捷，有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很是高兴，就任命他为掌管司法监察的按察使。他竟然靠这写榰案木（桌撒）的一首小诗改变了命运！

最有趣的是，中国古代壁画巅峰之作、山西永乐宫纯阳殿精美浩繁的《道观斋供图》里，生动描绘了一位书童用一块楔形木支垫桌脚，形象地表现出了榰案木的造型以及使用方法，让古今无数艺术家赞叹！为什么大画作里要加入这样小的生活琐事呢？平稳是重要必需之事。南宋时诗人刘子翚（huī），是朱熹年少时的老师，他咏有《书斋十咏·榰案木》：“匠余留片木，榰案定欹倾。不是乖绳墨，人间地少平。”桌面不平，四脚不稳，并不是木匠没有用好绳墨，也不是木匠的技术不过关，而是因为地面不平坦呀！人间地少平，在此，一语双关，含义深远。看来这是原创，上面朱元璋考秀才的传说，是从这里首诗里改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