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广玉兰

摵陀螺

□彭 伟

朔风凛冽,些许动物冬眠去了。人倒要出去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最不怕冻的要数孩子,他们是出门的急先锋。广场上,玩伴的热情早已将寒气融化。我跺着碎步,尾随孩子前行。他倏忽停下,手持奥特曼玩具,不停地拉动细绳。“滋滋”数响后,奥特曼一分,“叭”的一声,陀螺一落,在地上飞速地旋转。

眼前的一幕,于我既亲切又陌生。亲切的是,陀螺是儿时的玩具;陌生的是,陀螺过去是摵(抽)的,如今居然是拉的。在我小的时候,陀螺不叫陀螺,而叫“犟枣儿瘟”。就像吃瓜子、花生的乐趣是嗑、捏,抽犟枣儿瘟的乐趣就是摵。一套上好的犟枣儿瘟,才经得住摵。我的犟枣儿瘟是大大托木匠定制的,像个大酒杯,上面圆柱,下面圆锥。关键的是,锥底嵌入一颗小钢珠,仿佛猴子的小尾巴,起到平衡的作用。大大还为我自制一根带布的木棍,我握在手里刚刚好,不粗不细。

放学回家,我双手一甩,丢下书包,蹲下身子,操起木棍、犟枣儿瘟,穿过逼仄的院落,奔向宽敞的人行道。脚忙不迭地,手也没闲着,已经用棍上的布将犟枣儿瘟裹得紧紧的。我半跪半蹲,一手扶稳犟枣儿瘟,一手拿好木棍,两手一拉,两腿站立,像大鹏展翅,长布拉动犟枣儿瘟。在水泥的路面上,犟枣儿瘟不停地转动。片刻过后,转速稍后,我用力摵动木棍,啪啪数声,犟枣儿瘟又快速飞转起来。不像摵牌儿,手臂全力上下甩动,才可掀开纸牌,摵犟枣儿瘟是手臂左右甩动,而且力量和转速成反比:犟枣儿瘟转得慢,就要迅速地出劲摵;犟枣儿瘟转得快,就要适当地用力摵。我摵犟枣儿瘟,总是全神贯注,弯着腰,盯着地上犟枣儿瘟,及时摵上几下。几个回合下来,即使在数九寒冬,我的头上冒烟,脸下流汗,摵得尽兴,摵得开心。

更开心的是,几个伙伴约好,比赛犟枣儿瘟。有的将木棍塞在腰间,布带子拖下来,活像赶马的马夫;有的将小木棍扛在肩上,布带子像鱼竿垂下来,活像钓鱼的渔夫。我喜好将木棍横着摆在抬起的左下臂上,布带子像拂尘,随风飘起。我骗伙伴,我是有法术的,他们嗤的一声,表示不信。比赛开始,我们都摵动木棍,尽量促使自己的犟枣儿瘟加快速度,撞向其他犟枣儿瘟。谁的犟枣儿瘟一倒地,就算输了。不像拳击比赛,按体重分级别。犟枣儿瘟无论大小,混在一起厮杀。大的有天然优势,但未必能够完胜。战术得当,摵得及时,小的便可以弱胜强。我的犟枣儿瘟块头大。我便主动出击,但是遇过高手,采用防守反击的战术:见我的犟枣儿瘟撞来,他亲亲一摵,确保他的犟枣儿瘟擦肩而过,躲过迎面撞击。我追他闪,数个回合下来,我稍有疏忽,犟枣儿瘟降速的时候,他忽然发力,用力一摵,小犟枣儿瘟飞速撞来,结果是大的倒地,小的减速转动……

真像飞速的犟枣儿瘟,时光飞逝而去;真像追着犟枣儿瘟,弯腰起身,俯仰之间,我已入壮年。马齿徒增,髀肉复生,年复一年,我玩过“犟枣儿瘟”,听过“犟枣儿瘟”,却不知这个如皋方言怎么写。查过方言词典,我才知道犟枣儿瘟的写法。早在北宋,苏汉臣绘有《秋庭戏婴图》,绘出孩子戏耍枣磨玩具的入迷神态。据说,陀螺起源于枣磨玩具。“犟枣儿瘟”中有枣字,是否与枣磨有关,还需考证,无需考证的是,“犟枣儿瘟”在如皋方言中还可用来形容脾气倔犟的人。说人也罢,说物也罢,“犟枣儿瘟”都是不摵不动。不过也有例外,还记得卡夫卡写过一篇《陀螺》。文中主人公——那位看似失去理智的哲学家,正是“陀螺”的化身,像旋转不止的陀螺,不停地去抢夺孩子身下高速转动的陀螺。他的身后,没有任何木棍。他最终顿悟,像减速的陀螺,蹒跚而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没有不停的游戏。仿佛被摵的陀螺,无形的或有形的压力或大或小,鞭策着世人,人生的步伐,时快时慢,但终归静止。这也许是陀螺的结局,也是人生追求的无奈。

2022-01-0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85447.html 1 3 摵陀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