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那些花儿

□王春鸣

那萧就是艾,有清苦的香味,我在院子里栽了一大片,而迷迭香,它的名字那么美,意为海中的露水。

六七月里,我们家的餐桌上偶尔会有一道凉拌栀子花,是弟弟做的。家门口的两棵大栀子树,实在是开得太多了。这道菜又香又苦,大家往往赞叹一番,然后点到为止。

其余时日,我偶尔会去盒马生鲜看花,整盒的茉莉、玫瑰、夜来香、槐花,排列整齐,在促销和喧嚣中特别静默,以至于你看得到它们身上云南和宁夏高原的阳光,还有风。我就把其中的一些买回来,把它们窨进酒或者蜂蜜里。我相信它们如果直接做菜吃,一定也是又香又苦。

超市里除了可以吃的鲜花,调料架上还陈列着干燥的迷迭香、百里香、鼠尾草、罗勒、莳萝……玻璃瓶里香气满溢而外人浑然不觉,即使这一生不过是等着去厨房,在一些汤里下落不明,它们的样子,还是让人感觉到窸窸窣窣的细碎美好,仿佛是遥远的乡村民谣那被静止了的旋律,比如《柠檬树》,比如《斯卡保罗集市》。

第一次听到《斯卡保罗集市》时,正迎着夕阳开车,因为有山的剪影和大红的落日,路上的尘嚣都变得不足道。车载收音机不知名的频道,从大串的广告间隙里忽然飘出这首歌,在歌声里,我听见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名字,它们回环往复地出现,仿佛看得见它们一年年被采摘,被拢在一把石楠花中间,清风吹拂着折断的野草花,寒香零落,月亮从旷野般的天空掠过……超市的香草罐子打碎了。

第一次在视频上看见莎拉·布莱曼,是在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她和刘欢高唱一曲《you and me》,声音如银色的月光倾泻。之后我在网上觅得她的专辑《一千零一夜》,乐起,眼前立刻展开广袤沙漠,无垠星空,她空灵的声线,同时无限接近天籁和人的心灵。

而至于斯卡保罗集市,几百年来据说依旧远远地保留在英国的某个小镇上,八月十五往后的一个半月里,传统的工匠在集市上展示他们的手艺,赛马场上的牛仔英武彪悍,当然,那些香草也会成捆成把地散落在路边的草篮里。“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歌声荡漾在那个集市上。它原本是一首古老的苏格兰民间迷歌,歌词至少追溯到十三世纪的英格兰,至于曲调则更早,产生于苏格兰。几经传唱,遇到了莎拉·布莱曼,就像一朵花遇到了春天。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莲波,这个有花的名字在20纪90年代的网络风靡一时,读她的文字,犹如轻轻搓捻一根香草,微绿、幽香,久久不散。她在《莲波散语》的自序里说:莲波,长于苏州,木命,所以耿直,命有华盖,所以孤单,宿命,信佛,喜欢咬文嚼字。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二十岁的我倾倒。后来她悄然淡出文字江湖,至今在一个浙江的小城里教书,从高处消失,平淡之至。我总想,如果我能遇着她,定要把全世界的香草都采来献给她,因为,实在是很喜欢她翻译的《斯卡保罗集市》。

“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彼方淑女,凭君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嘱彼佳人,备我衣缁。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勿用针砧,无隙无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这个句式,使一首异国民谣和古中国的《诗经》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契合。它们都忧伤而充满古意,一唱三叹。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据说它们分别代表爱情的甜蜜、力量、忠诚和勇气,也说这些名字其实都是死亡的隐喻,因为莎拉·布莱曼之前,保罗·西蒙和加芬克尔演唱的版本里,这首歌的副歌充满的反战的味道。《诗经》里,也有数不清的花、药物和香草,其名也美,又总和爱情有关,“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那萧就是艾,有清苦的香味,我在院子里栽了一大片,而迷迭香,它的名字那么美,意为海中的露水。

它们在暮色里,随莎拉·布莱曼的低吟浅唱一一化作月光,把所有的she换成he,歌声里已没有了战争,只有她对他的爱情。悠远的芳香、寂寞的山林、诗经和古老而年轻的爱恋,荡漾在湖水般的旋律里。

有喜欢的书法家送我一幅字:“将收割的石楠扎成一束,为一个早已遗忘的理由而战”,正是《斯卡保罗集市》中的一句。笔法野逸磅礴,开阖间飞舞着青春的不羁与自由,像大风猎猎,吹过绿林深处山冈旁,一片香草花园。

2022-02-0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88484.html 1 3 那些花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