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跃

叔孙通是秦朝旧臣，他曾因熟悉文献经典被召用，为秦二世的“待诏博士”。

陈胜举事，二世皇帝召来博士和儒生询问：“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二世本不指望这些博士、儒生能有什么妙招，只不过例行公事罢了。没想到，三十几号人几乎异口同声：这是作乱，是造反，罪不容诛。二世的脸，顿时铁青。

叔孙通见势不妙，随机应变：诸位都说错了。如今天下统一，四海一家。上有圣明君主，下有详尽法令。人人恪守职分，归心一处，哪有什么人敢于造反！至于那些鼠窃狗盗之贼，何足挂齿，由地方官府查办治罪就行了。二世的脸上露出笑意。结果，叔孙通得到赏赐，还被正式任命为博士。

“先生何言之谀也？”有人指责叔孙通，叔孙通只能苦笑，谄媚之词，换得虎口脱险，也算值了。秦朝这座大厦，已摇摇欲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叔孙通溜之大吉，回到山东老家薛地。

薛地已归降楚军，于是，叔孙通投靠了项梁。项梁起兵后，费尽心思，找到流落民间，替人放羊的楚怀王孙子，将其立为楚王，依旧称“怀王”，借以拉大旗作虎皮。项梁兵败定陶，项羽尊怀王为义帝，并将其南迁长沙，叔孙通则留下事奉项羽。

刘邦率五诸侯军队攻入彭城，叔孙通又改换门庭，归顺了刘邦。时局动荡，叔孙通虽满腹锦绣，也只能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刘邦不喜儒服，叔孙通便换成楚地短袄；刘邦不喜儒生，叔孙通便专门举荐旧时盗匪、壮士。弄得门下众多弟子怨声载道：我们追随先生，文韬武略，无所不知，可在先生眼里，竟然不如“大猾”。叔孙通知道，大局当前，刘邦更需要力拔山兮的壮士。

刘邦平定天下，各路诸侯拥戴刘邦在定陶即位皇帝。因为刘邦废除了秦朝的烦琐礼仪，改为简单而易行礼法，一时“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起初刘邦没有在意，可时间一久，言行上就写满了“患之”。

叔孙通觉察到，刘邦对群臣在朝堂上的无礼之举，越来越厌恶，便投其所好：“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儒生的作用不在于“进取”，而在于“守成”，在于“共起朝仪”。刘邦本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可君臣无别，他这个“君”也无滋无味。

规矩随着世情的变化而变化，可以将古代礼法与秦朝礼仪综合，制定新的朝会礼仪。叔孙通的进言，让刘邦心动。“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刘邦作出了原则性的指示。

叔孙通终于等到彰显自己与弟子才能的机会。他去征召鲁地的三十多名儒生，可有两个儒生却对叔孙通不屑一顾。叔孙通没料到世间还有如此风骨峭峻，不肯折腰的儒生，只能以“笑”来掩饰尴尬。

叔孙通洞悉时变，而且善于见风使舵，这是他的立足之本。叔孙通回到长安，带着刘邦派来学习的近侍以及弟子一百多人，在野外预设区域，标明尊卑位次，练习朝会礼仪。一个多月后，刘邦前去看了他们的演习：“吾能为此。”便下令群臣学习礼仪，以备十月举行的大朝会。

朝会如期进行，先有赞礼官，按尊卑次序引导群臣进入殿门，殿门内排列车、骑、步各兵种的士兵，他们张开旗帜，亮出兵器。随着殿上的一声“趋”，殿下群臣分成两列，依尊卑武官排列于西，文官排列在东。皇帝坐辇车而出，侍从百官手执旗帜，互相传呼：“警戒！”接着由赞礼官引导诸侯王以下各类官员，依照等级依次上前向皇帝祝贺。礼毕，赐酒。殿上群臣无不低头伏地，先后起身向皇上敬酒祝寿。现场御史，发现有违反礼仪者，旋刻带走。整个朝会和酒宴，再无人喧哗失礼。

刘邦喜不自胜：“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叔孙通被任命为太常，位跻九卿之列，他趁机进言：“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刘邦一高兴，将他们全部任命为郎官。弟子们弹冠相庆：“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叔孙通过了一把众星捧月的瘾。宋人宋祁曾写诗讽刺：“马上成功不喜文，叔孙绵蕞擅经纶。诸生可笑贪君赐，便许当时作圣人。”

叔孙通这个“圣人”称号，名实不副。作为秦汉之际，儒家学派宗师，他几乎没有什么建树。根本原因，在于他思想活动的重心，唯他人马首是瞻。他将自己的脑袋架在了他人的脖子上，自然也就丢失了自己。

叔孙通曾任太子太傅，刘邦一度想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难得挺身而出，他先是列举晋国、前秦的教训；后数太子的仁厚孝顺，吕后的患难与共；最后掷地有声：“陛下必欲废嫡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汙地。”此番义举严辞，体现出的精气神儿，也算是为他这个“汉家儒宗”，挽回了一点脸面。

司马迁言其“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并以“大直若诎，道固委蛇”来喻指叔孙通的处事之道。作为一个大儒，适逢时代更替，他先得在夹缝中求得生存，然后才有可能思想。而当儒学为当权者，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无以发扬光大时，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保存儒学的种子，以等待合适的季节，寻找合适的土壤。就这个意义而言，司马迁可谓叔孙通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