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跃
周亚夫的上位,虽然有其父周勃荫庇之劳,可主要还得力他自身的作为。
一是军驻细柳。当其时,“匈奴大入边”,烽火烛天,胡尘匝地;而刘礼军霸上,徐厉军棘门,周亚夫军细柳的三位一体布防,也暗示了大战在即的紧张氛围。京都安危系于一旦,文帝难以安寝,于是,“劳军”就成了他激励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上上之举。
可是劳军抵达细柳,迎接劳军的却是一个个全副武装,剑拔弩张的军士。文帝先驱队伍,马到门前却被拒之门外,尽管其将厉声吆喝:“天子且至!”军门守吏则严正以应:“军中闻军中令,不闻天子之诏。”文帝亲临,仍然不得进军营,直到文帝派人手持符节诏令周亚夫,周亚夫才打开军营大门,同时传令:“军中不得驱弛。”文帝只得“按辔徐行”,堂堂天子受军令之约束,小心翼翼行事,可谓绝无仅有。如此一幕,光照千秋。
文帝进入军营,没有跪拜山呼,有的只是周亚夫持刀而揖:“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周亚夫的威严整肃,让文帝眼前一亮,连忙传话:“皇帝敬劳将军。”一个“敬”字,既是对周亚夫治军的极大赞许,也是文帝自我反省的极大所得。“此真将军矣”,“可得而犯邪”,文帝的慨叹,体现出识将才,赏奇才的博大胸怀。月余,周亚夫被任命为中尉,掌管京城的治安。
二是平定吴楚之乱。文帝临死前,告诫太子:“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晁错见诸侯各国,割据一方,恐尾大不掉。便建议削减藩国封地,巩固中央集权。晁错的建议遭到诸侯各国的竭力反对,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联络匈奴,打着“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旗号,共同起兵,反抗中央政权。景帝听从了袁盎的意见,腰斩了晁错,试图借此平息七国之怒,争取和平解决事端。可景帝的妥协,不仅没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更助长了七国的嚣张气焰。
于是,景帝诏令周亚夫为太尉,全力平乱。周亚夫在荥阳会合了各路军队,而此时,吴楚两国云集数十万大军,强攻梁国,频频得手,最后逼迫梁王只能死守国都睢阳。梁王刘武是文帝的弟弟,窦太后的小儿子。听说周亚夫屯兵荥阳,天天派使者求援,可周亚夫非但没有出兵,而是引兵直奔梁国东北的昌邑,然后坚壁而守。即使景帝下诏救梁,周亚夫依然不听。
当初,周亚夫受命之际,曾向景帝请示:“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周亚夫的既定方针,先让梁国依靠自身的军事力量自保,以牵制吴楚的军队。周亚夫按战前计划,派出轻骑兵火速迂回,深入至吴楚空虚的后方,切断了吴楚大军的粮道和归路。
形势的发展与周亚夫的预测完全吻合,吴楚军队得知粮道被断,退路已绝,大为震惊,便丢下包围多日的梁国国都,回兵攻击周亚夫的主力。以逸待劳的周亚夫,壁垒当关,严阵以待。吴楚大军屡屡向周亚夫军营猛攻,可周亚夫并不忙于出战,只是严令将士强弩坚守。粮草缺乏的吴楚大军,几次声东击西,半夜劫营,周亚夫也几度识破。吴楚没捞到什么好处,却损兵折将,一时士气大减。周亚夫抓住有利的决战时机,全线反扑。吴楚大军,一败再败,最终土崩瓦解。吴王刘濞,见大势已去,自带数千亲兵突围,逃至江南丹徒。最终,楚王刘戊兵败自尽,吴王刘濞也在一个多月以后,被越东王诱杀,传首长安。如此七国之乱全部平息,“凡相攻守三月”。
周亚夫迂回敌后,断敌后路,敌强我退,敌疲我打的战略,完全合乎《孙子兵法》中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军事法则,事实也证明,行之有效。更为可贵的是,在贯彻执行中,周亚夫排除种种干扰,甚至不惜抗拒君命,这是怎样的一种定力?周亚夫无愧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没过几年,便官至丞相,抵达权力的巅峰。
司马迁评说:“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足己而不学,守节不逊,终以穷困。悲夫!”周亚夫用兵确有过人之处,但他“不学”“不逊”,让他陷入了困窘之地。
“不学”“不逊”,缘于功高,功高就目空一切。景帝欲废太子,周亚夫“固争之”,景帝“由此疏之”;窦太后想给皇后哥哥王信封侯,周亚夫以高祖之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而坚决反对;景帝打算册封降汉的匈奴王为侯,借以激励匈奴后来之人,周亚夫义愤填膺:“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不能说周亚夫的进言没有道理,可一味地与天子作对,以震撼皇权,结果可想而知,周亚夫被免去丞相的职务。物盛必衰,这一法则周亚夫不懂,也许是他不屑。可也正是他的傲物,他的不顾,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景帝在宫中召见周亚夫,请他吃肉,又故意不给他箸具。按常理他应请求景帝赐以箸具,可周亚夫忿忿不平,斥责景帝奴仆。景帝见之,淡淡一笑:“此不足君所乎?”周亚夫意识到举止的唐突,可为时已晚。在景帝的眼里,周亚夫已是翻过去的一页。
没过多久,周亚夫因私自购买皇帝殉葬品,被人告发而囚禁。周亚夫不肯认罪,可景帝“吾不用也”的四个字,便让周亚夫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虽然周亚夫不停为自己辩护:“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可他得到的答案是:“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何为“莫须有”?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可谓一例。
周亚夫百口莫辩,心却万千不甘,最终负气绝食,五日后,呕血而死。如此,再读宋人徐钧的诗“削平吴楚大功成,一旦生疑触怒霆。自是君王多任刻,非关许负相书灵”,就有了多种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