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腻绿长鲜谷雨春

□江 徐

两场风雨过后,白玉兰残败的花瓣不忍卒看。其实,花开花谢,天道使然。

想找一个词形容白玉兰树叶的那种绿,鲜绿?嫩绿?翠绿?深绿?都不贴切。前几日恰好读到林和靖的诗句:“白云峰下两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逐字品咂,尝到古语蕴含的古意。我凝望着楼下那两棵白玉兰,觉得“腻绿”同样不足以形容。它的绿,要比记忆中那棵玉兰树的颜色老成些,却够不上一个腻字 。

上学时,教室前面的条形花坛里有一棵白玉兰。初春,水滴状的花骨朵倒立枝头,毛茸茸的。花一盏一盏地端在枝头,肥白,无瑕。花谢后,新叶的那份绿意,每次从树下经过时抬头看上一眼,沁人心脾的感觉不由分说,欲辨又难辨。春雨顺着树干流淌下去,没有一丝风,树干东面先洇成深褐色,像大型水蛭吸附在树干上,以不易被察觉的速度将身子扩张开去,直至让树干整个儿变成深褐色。教高数课的老师是和蔼的中年妇女,耷拉着大眼袋,从来不发脾气,慢条斯理地讲授。而我依然怀着一份紧张,生怕被提问。这种紧张,有点像渴望绽开的棉桃。我透过窗,看见雨水顺着玉兰树干流淌下来,涓涓滴滴,绵绵不绝。

我曾梦见自己撑伞走在雨中,怀里抱着婴儿时期的自己。两个我,在灰蒙蒙的雨天,在绵绵的梦中相依为命。

学校拆除前,我回校看过一次。校园已呈荒烟蔓草,教室前的那棵玉兰树,连同一旁的广玉兰、月季、含笑通通被铲除,光秃秃的泥土上面唯有暮春午后的滟滟阳光。

时光是什么呢?时光就是春天的雨水沿着玉兰树干涓涓流淌下来的过程。

“须眉皆绿,春已附骨。”郑愁予的这八个字像一句阴阳诀,从我记忆的黑洞中点开一道机关,呈现一片场景。有一年,途经南通市区的一条闹中取静的街道,看起来,街道两旁的树已有年代,枝干从道路两边向路中间拢过来。那天的雨,就像才剥的橙子,果皮里迸溅出极轻极薄的水雾。葱茏葳蕤的树叶是绿的,树干上的青苔是绿的,空气也好似绿的,空气里的水雾染上淡淡的绿意。我有股冲动,想扒一点树上的青苔尝一尝。一路走过,一路看过,眼眸饮尽一百棵树的绿意。浓到化不开的绿,腻如凝脂的绿,甚于绿度母佛像的绿。

无关人事,有时想起那条路,纯粹是想起那抹难以精准描绘的绿。某年春末,枯坐陋室,看刚刚出版的《小团圆》,小说开头有这样的句子:“春雨潺潺,像住在溪边。”真是应景啊,当时的门外,恰恰是春雨潺潺的时节——一棵龙爪槐,亭亭如盖,蓬勃盎然的绿意倒映在门口瓷砖上,拉长,比实物瘦长,看一眼,幽凉晶沁。凝视久了,它便印在心底。又一年,在一位朋友家,从北窗望出去,隐没于楼宇和丛林间的是钟山墨绿的背脊。那天从电脑上看翻新版《泰坦尼克号》,他递过来一包纸巾,听说女孩子看这部电影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结果一张都没用到,这种爱情不会感动到我。倒是随后看的科幻动画片《瓦力》,人类废墟中残存的纯真与温情惹得我涕泪涟涟。离开朋友家时,阳光宛如橙汁四溅。长在楼道口的那棵树,那一树的叶,叫人心神一凛——怎么会如此鲜绿,怎么会绿得如此令人刮目相看!

回去后发给他一张图片,是在阳台上拍的落日。他说,住了几十年,没想到自家窗外还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

我所渴望中的一部分,就是顶绿顶绿的绿色,以此作为生命的慰藉。喜欢绿色,并非因为它代表什么,只因为它是绿色。

三十年光阴,流水潺潺,站在记忆岸边,能够回想起来的最倾心的绿色,是每年谷雨前后的几天,老家两棵柿子树长出的新叶,还有河边那棵小小的乌桕树。

2022-05-10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97273.html 1 3 腻绿长鲜谷雨春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