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落花如雪春风颠

□江 徐

寓所楼下有一排晚樱,三四月份,绮丽的红花缀满枝头,擎到二楼三楼人家的窗前。有时,我从树下走过,望望那几扇窗户,心里生出一份艳羡——从里面向外看,窗户整个儿都是玫红色的吧?生活在窗里的人,吃饭睡觉都能赏到这些春花。窗里人家,窗外樱花,醒来睡去都看到自家窗上嵌着春天的暖意,多好。

沙地人家对祭祖一事格外看重,一年到头各种烧经日子。某年初春,无意间往窗外一瞥,以为下起了雪,一片两片地飘下来。再凝神细瞧,原来是楼下人家烧经的纸钱,在无风的阴天,漂浮上来的灰白的纸屑,稀少又缓慢。

有一年春天,大概四月初吧,启海地区叫作“梁山伯”的白蝴蝶也都出来了。有一天,窗外飞过一只白蝴蝶,很快又飞过一只,又飞过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它们像赶集一样,从东向西、向上飞去。我思量着,难道又是楼下人家祭祀,在烧纸钱了?索性推开窗户,一望,啊,下雪了!纷纷扬扬!大片的雪花,说下就下!楼下有位环卫工人手持竹扫把,她也在痴痴仰望呢。四月,已无寒意,我也确实一点都不觉得冷了,怎么会?定神细看,哪里下什么雪,是花瓣,是东面那排晚樱,风吹花瓣恰似雪啊!又一阵风吹过,一片花瓣飞了过来,我期盼它再靠近些,以便让它泊于掌心。它果然来亲近于我,却很调皮,在窗口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宛如浮于河面的一叶扁舟。微风涟漪,轻摇轻漾。那一刻,那短短的片刻,回想起来仍有醉意。那场景像极苏东坡的一句诗:落花如雪春风颠。

那时候,苏轼刚离开黄州,再次踏上居无定所的漂泊路。他在给二位友人的诗信中写道:“门前罢亚十顷田,清溪绕屋花连天。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风颠。”这四句,是对濮阳公子吴德仁隐居生活的描绘。清溪绕屋,门前屋后的花简直铺天盖地。他就醉卧堂屋,任门外“落花如雪春风颠”。这日子,不是神仙赛神仙了。

古人亲近自然,所以他们的生活方式自然而然富有一份烂漫气息。如今看来,写诗的人,未必就是诗人。真正的诗人,应该对生活怀着一颗诗意之心。最近看了一部名为《橙沙之味》的电影,讲述的是春天里的生命故事。一位身形佝偻、患有汉森病的老人,在春光中漫步闲走,她瞧见一棵高大的樱花树,驻足,仰头,赏看许久许久,脸上呈现出欣悦的神态。她又向开在树下的铜锣烧店老板打探,当年,是谁栽下这棵树。离开时,她还恋恋回头,笑着遥望缤纷樱花,那表情仿佛在说,“真好啊,真好啊!”

那种专注赏花、从赏花中获得快乐的表情或者说人生态度,让我倍感亲切。电影中,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群中学女生在放学后蹦进铜锣烧店铺,边等小吃边说着各自的粉色小心思。铜锣烧端上来了,其中一位咬下去,吃到一片樱花花瓣,前一秒还在嘻嘻哈哈的她瞬间阴下脸,质问店长不讲卫生,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苏东坡与友人在月色下散完步,写下这样的感慨。我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能将此挪来一用,你会明白。

想起写这篇小文,是因为那排晚樱曾经的存在,也是因为它们如今的消失。前阵子,园林的工作人员开着吊车来小区,对那些高茂的树木进行“修枝剪叶”。那几户人家大概嫌晚樱挡住阳光,让工作人员将它们一并修剪——差不多是拦腰砍截。如今,枝叶不会再遮挡他们的光线,花瓣不会不知趣地落在他们晒于阳台的被褥上,我也不会再看见“落花如雪春风颠”的景象。

最后一次看到那排晚樱,是去年四月的雨天,枝头正是绿肥红瘦时。那天,落花满地,花瓣铺就的小径通向开门的人家。

2022-05-1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97912.html 1 3 落花如雪春风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