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紫琅茶座

“平正”和“险绝”

□杨 谔

妻子要把我的旧文《雨夜对话》放到网上,发上去之前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那是一篇实录,一开头便分行点明了时间、地点和人物。那次对话主要围绕我的草书长卷陆游诗《草书歌》展开。作品创作于2003年4月,地点在泰州一朋友家,属兴来之作。那个时期我与外界的交流比较频繁,几个同好在一起,谈着谈着,就舞文弄墨起来,多乱头粗服、不计工拙但逸兴遄飞之作。据《雨夜对话》记载,那晚我在聆听了徐利明、马士达两位老师的批评之后,抛出了心中的疑问,说:“要是我们一直在古人划定的圈子里生活、腾挪、挣扎,不犯点‘错误’,岂不是一直没有发展了吗?《草书字典》就永远那么厚了。”

我学书法,起初只是兴趣,后来由兴趣到涉足研究,研究时又常较真,不很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半是本性,半是自律。孙过庭《书谱》中有一个著名的三阶段论:“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与之对应,我那个时期的心理及实践,都属于第二阶段——务追险绝,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那晚徐、马二老师所批评的我在草书字法上的“冒进”。

三阶段论在学书人群中的普及率实在太高了,成就了很多人,也耽误了不少人,原因主要集中在对“平正”二字的理解上。

第一阶段“但求平正”中的平正,不是降央卓玛式的四平八稳、温吞水式的演唱,第一阶段的“平正”应该是先制造矛盾后解决矛盾的平正,是不平之平,是动的“平”,不是“躺平”。初学若追求“躺平”式的平,以后便很难上升到生动的平。参与“雨夜对话”的徐利明与马士达,以及近两年在书法探索上“走得很远”的邵岩和曾翔他们早期的作品,无不生动多姿,质朴而有奇趣,尽得古人“不平之平”之妙,到后来又“务追险绝”。

追求险绝的目的是强化个性特色,壮伟胆魄,开拓新局,宜有奇思妙象。体现在具体的书法形象上,则是:山崩海立,沙起雷行,夏云奇幻,绝岸颓峰,临危据槁,兽骇蛇惊,春虹饮涧,雾梦霏结……不管是如何的新与奇,都必须是合乎道理的创造,而我当年则多不检点细节,有时便又常见坚决坚持四平八稳而不求变者,以书学的第三阶段“复归平正”相掩饰、自诩,这真不值一驳。不知不平之平者必不知务追险绝之必要,无险绝之过程的平正骨子里必是平庸无奇,如温室里的花,如从未聪明过的脑袋,如没有喝多而说的酒话——必然是谎言。

到了该进入第二阶段的时候如果仍停留在第一阶段,结局只能是肤浅与幼稚。该向第三阶段迈进了却仍留恋于“昔日的荣光”者,一般不外乎以下几个原因:自忖力有不逮;放弃了最初的梦想;对书法有了不同的理解;陷于某种束缚或欲望而不能自拔。

孙过庭的学书三阶段论,不但符合艺术发展规律,也合于自然之道。“复归平正”的“复”不是重复,是再次,性质不同,是当年之“阿蒙”与今日之“阿蒙”的区别。第三阶段的平正是意气的平正,是“学问深时意气平”的平;是既不刻意求险,也不刻意求平,顺心随意,无心自达,视夷险如一;是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书与人,均臻至人境界。

孙过庭把学书分为三个阶段,实际过程则如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自古艺人千千万,真正能成佛作祖的人少之又少,因途中多“妖怪”出没故也。妖怪为谁?名利!

2022-05-31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99372.html 1 3 “平正”和“险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