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徐
流花路其实不叫流花路,而是叫站前横路,但我觉得“流花”二字更能体现它靓丽又诗意的气质。为喜欢的道路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不犯法。
那天凌晨,从火车站出来又困又累,加上人生地不熟,就听从的哥的推荐入住一家酒店。酒店所在的街道暗笃笃,心里难免生起些关于危险的风吹草动。睡一觉醒来,下楼,推开酒家大门,向左望,向右望,心中顿时充满欢喜:整条街开满颜色艳丽的紫荆花。我站在檐下,有两根枝条披挂下来,将春花送至面前。
一路在花树下闲逛,步伐也变得轻盈。烟酒店、茶叶店、药房、报亭、银行、手机维修店、连锁酒店、料想生意清淡的照片打印店,卖生活用品杂货店的柜台一角摆着广州凉茶。东北水饺、老上海馄饨、四川麻辣烫、云南过桥米线、猪脚饭、酸菜鱼汤,等等。这不是中国一线城市的繁华路段,这里是老城区一条充满市井烟火气的老街道。这里的小区没有豪阔奢华的大门,单元门就隐在沿街店铺的罅隙中,不留神,压根不会发现。陈旧的单元铁门打开了,昏暗的楼道,哐当一声,关上了。
没有风,花瓣也会不时飘落下来,一片二片,漫不经心。早上来一碗馄饨,赏着门外的紫荆,落花一地,还没被环卫工人扫去。中午,点一份酸鱼汤,鱼少,汤辣,枝头的紫荆花在阳光下递来慰藉。
晚上选了有白米饭的快餐店,还没到饭点,我是唯一的食客。看店的女孩很年轻,白白胖胖,像放足了发酵粉。她为我准备饭菜的当口,男孩在用作废的小笼包打仗,嘴里哼哼哈哈。他不时转过眉眼,向我看看,似乎在说“怎么样?好玩吧”。和他一样腼腆的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笑笑,算是对其肯定。小男孩喊胖女孩舅妈,两人坐在门口玩耍。不知说到什么,他回了句:“臭舅妈,坏舅妈,你怎么不出去!”我替年轻的舅妈略感尴尬,于是低头吃饭,假装没听见,却注意着她将如何应付小屁孩。“你叫我出去就出去,岂不是太没面子啦?”她轻言轻语化解了无忌的童言。也许在她,这无忌的童言轻如门外的花瓣,是我自己,多情总被无情扰。不管怎样,她的回应让人心中莞尔。男孩抛弃了小笼包部队,骑着扫把奔向舅妈,问道:“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丑的女人。”舅妈成了一面镜子。我凝着神,和小男孩一起期待舅妈的回答。却来了人,话题戛然而止。如果可以,我愿意吃慢一点,多坐一会儿,听听这位舅妈如何作答。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必去在意,可倘若真的不去在意,我们的生活就会少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向南,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一片湖,叫流花湖,湖上有座桥,相传是南汉古迹流花桥。明人梁以壮有诗名为《流花桥》,其中有两句:“苑昨甘泉暮,山桥水四通。妆残梳更绿,花掷泛犹红。”写的便是此地。
天暗下来,风比白天大了些,紫荆花瓣旋转着飘落。男孩站在树下玩手机,撸掉飘落发间的一两片花瓣。两个农民工结伴同行,一个问“哪个黎”,另一个回“黎明的黎呀”。男孩的鞋带松了,他示意身旁的女孩代劳,她头一昂,兀自向前。“找女朋友有啥用啊。”他故作懊丧地叹道,又笑着往前追去。擦肩而过的长发女孩留下股被有些食客称之为美味的臭味,她刚唆了螺蛳粉?男人们将塑料桌椅搬至树下,抽烟,喝啤酒,吃海鲜。拌凉粉的拌凉粉,烤番薯的烤番薯,这段夜市很短,空气中弥散着甜味,混有淡淡焦香……
风吹过,花想落在哪儿就落在哪儿。我伸手去接,花瓣精灵似的,轻旋着,轻巧地闪开。坐在推车里的婴孩迎面缓来,呆呆瞧着我发痴。我对他笑笑,他的笑瞬时漾开……谁都是步履匆匆的过客,谁都是各奔前程的陌路人,在这陌生的城市,他成为我莫逆于心的嘉友。
遛进流花路的一条小巷,曲里拐弯,深之又深。站在菜摊后面的男人热情招呼:“今天要点什么,靓妹?”他不晓得,我只是个过客,偶然路过此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