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子
面对定律,最好的办法是云淡风轻,调整好你的姿势:等待。等待也成了火车站台最寻常的风景。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坐火车去旅行。
火车不会提前到。换句话说,火车肯定会晚点。我们害怕晚点。晚点让我们焦灼不安,即使最有修养的人,晚点时刻也会茫然地跺着双脚或走来踱去,握着拳头喃喃自语劝慰自己。但一次次的塌方、暴雨、泥石流、重重迷雾、节日的大客流,决定了一次次的晚点。晚点不会因为你的情绪波动而中止,或有所降低。要么正点,要么晚点,这既成定律就像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面对定律,最好的办法是云淡风轻,调整好你的姿势:等待。等待也成了火车站台最寻常的风景。
如果在火车与飞机之间,让你选择其一,我想很多人会选择坐飞机,毫不犹豫地。飞机多好呵,那么便捷舒适,那么有品质内涵。坐飞机,让很多人的骨头都变轻了,好似进入太空之前的预先失重。但我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坐火车。坦率地说,我不喜欢坐飞机,越来越不喜欢。在此我并非刻意去贬低飞机这一富含高科技的搭载工具。我只是谈谈我的感受。第一次坐飞机的那种激动也还记忆犹新。那是1998年秋,从南京飞昆明,参加《大家》杂志笔会,与格非、张锐锋、李洱、谢有顺、李大卫、李敬泽、叶舟、张者、雷平阳等人游玩甚欢,而一周后返回南京的凌晨时分,毕飞宇则在金鹰大厦的高楼上等待我。又是一夜长谈,在宾馆内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半梦半醒的低语就像是在进行一次暴动前的密谋与策划。可以说,不坐飞机,我就没有机会一下子相遇到这么些个文学同道。
机场永远是春天。正像马尔克斯所言:“在一等候机大厅里,春天是如此真实,花瓶里插着水灵灵的玫瑰花,甚至连最最普通的音乐听来也像作曲者希望的那么优美和恬静。”来到登机口,进入机场通道,走近舱门的那一刻,你内心沸腾的兴奋会到达极点,有人可能还会像伟人那样抽出点滴时间朝着世间沧桑回眸一笑,更多的人步伐匆匆,仿佛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喂入鳄鱼之口。飞机的马达已然轰鸣,机场保安和内勤人员是那么帅气精神,空姐们已经把永恒的微笑调谐到了最佳状态,保证你有宾至如归的体验。此时此刻,你把地面上的一切,芸芸众生,包括你的伴侣孩子,你牵挂的人或牵挂你的人,也包括你烦心的琐事,全部抛到了脑后。你想,你开始过另一种生活了。一种“人上人”的生活,尽管短暂,且不太真实,可梦境不就与此相类似吗。
一旦进了机舱,就不那么美妙了。过道拥挤纷乱,人们的谦让总是出于不得已。座椅局促逼仄,猛一抬头,你会发现,空姐们的微笑是如此职业而空洞。一张张笑久了的脸恍如一只只制作精良的喜剧化羊皮面具。当她摆动臀部,故作优雅地转身而去,那持续得令她自己也快厌倦了的笑容也终于一闪而逝,回复正常表情,这才让我稍稍放松下来。而后呢,而后不待空姐示范,习惯于飞来飞去的老客们便熟练地拉出安全带,自觉自愿地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顺手打开前座的靠背翻板,掏出一本卷角的航空杂志或一份本埠报纸,煞有介事地草草翻看起来,几乎有些旁若无人,但不久便百无聊赖地插回袋子。在飞机上是没有阅读一说的,没有人在飞机上读书,你不可能在高空上真正静下心来,环境也不允许。灯光很快黯淡下来,如果你执意要亮灯,空姐会静悄悄地走过来提醒你,以节约能源和不影响其他旅客的名义。那你还能干什么?舷窗那么小,可能你还不坐在窗前,那更无法俯瞰窗外的世界了。当然,偶然的一瞥,你会看到地面上的房子,如火柴盒般大小。这就是我们的房子吗,就是我们要倾其一生的家居吗。这一瞥,立即就让你高高在上的感觉荡然无存。所以这样的俯瞰,还是少些为好,也不至于让你陡生郁闷乃至绝望。那你只好盯着靠背上的视频了,它准确地显示出你所处的位置和高度以及到达终点的距离,却空幻如网络模拟游戏。更多的人戴上耳机或耳塞,还有眼罩和袜套,称得上全副武装,准备进入睡眠状态。他们真的睡着了吗。有人已经打起了呵欠,左顾右盼,那是在等待飞机上的快餐。干巴巴的盒饭。一根火腿肠。一块鸡腿或猪排。一只带奶油的小圆面包。一小袋榨菜。总是干巴巴的,味同嚼蜡。连饮料也是干巴巴的。不管你乘坐的哪家航空公司,供应的总是那么几样千篇一律的干巴巴的饮料,干巴巴的盒饭,要不怎么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呢”,飞机上也不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