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广玉兰

两颗糖

□吴华英子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我爸六个姐姐一个妹妹,我妈兄弟姐妹全占尽。和所有大家族一样,人丁兴旺,但也易生闲言。我爸我妈生我之后,正赶上“独生子女光荣”的大时代,我奶近乎绝望,每逢姑姑们回娘家,便开始诉苦,说我妈无能,让老吴家断了后。姑姑们自然顺着我奶,跟着各种奚落。很多年之后,我总是特别心疼当年我妈,凡事小心翼翼,仿佛没生男孩是她此生最大的错。

我弟出生时,我正读初一。那年我奶满脸红光,比生我爸时还高兴,小脚颤颤巍巍地给村里所有人家送了喜蛋。据说,喜蛋是用箩筐装着的,煮熟后我奶亲自染红染了整整一夜。我妈每每说起,总会为我鸣不平,说生我时我奶除了拉着黑脸,连水都不肯烧一锅。我其实无需安慰,从见到襁褓里弟弟的第一眼起便确定,倘若将来口袋里有两颗糖,我定会半颗不留。

我妈高龄产子,但不妨碍我弟蓬勃生长,模样还好看。我奶自然更是隔辈亲,百般宠溺,即便我弟犯什么错遭我爸训斥,她也会前面挡着,说他那么小懂什么,你小时候犯错我不也没打骂过你。我爸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退让。我并非感受力弱,但从不心生妒忌,所有的情绪外溢,一定也是出自对我弟的爱。我常会在心底感激他的到来,因了他,我奶似乎对人苛责少很多,我妈也终于能够长长松口气。我弟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小小的他,已拿捏了整个家庭关系的平衡点,轻轻松松就挖掘了所有人内心最深的柔暖。

我师范毕业后,恰好分配在我弟读书的学校,又恰好分到他所在班级。我主教美术,也兼教我弟数学。他那时已学会察言观色,以校门为分水岭,校外叫我姐,校内叫我吴老师。叫我姐的时候自然调皮许多,该撒娇时撒娇,该耍赖时耍赖,放学中途想吃零食会软磨硬泡,回去完成作业也会想着偷个小懒。好在这家伙聪慧,在姐姐与吴老师的自如切换中,成绩总能让为师的姐姐我引以为豪。

日子怎么流走的,似乎无从探究。但庆幸的是,小时候关系亲厚,长大后的我们也未曾因为工作与生活生疏淡漠。他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吃什么样的食物,穿什么品牌的衣服,我多少是知道的。后来,他因工作在北京与上海两地辗转颠沛,很长一段时间在未知里摸索前行。他给父母电话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唯独对我敞开心扉。很多时,我们更像一对好友,有陪伴感,懂对方心意。

毕竟隔着十二岁,有些时,我大概还是替代我妈充当了母亲的角色,这种角色在他小的时候尤为突出。我妈上班没空,我就给他织毛衣,变着花样织,后来又因他学会了织绒帽,织棉袜。也无太多表达的出口,各种情意便在这拆拆织织里圆满释放。时间的皱褶里,很多类似的点滴就静静藏在那,并且你会错觉,他永远是个孩子,却忘了时间的流逝从来不会和任何人招呼。

当他的事业开始风生水起时,我依然在他出差时担心飞机延时他在哪休息,去新的城市能不能很适应。毕竟,他曾是那个高二时从乡下来城里坐中巴也会担心司机不停车的孩子啊。直到某天,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我才若有所思,原来那个小孩早已不再。

后来,他娶了他喜欢的姑娘,又在上海买房,生娃,事业也有了更好的发展……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他成了我们这个大家族里大多孩子的标杆。像所有从农家走出的孩子一样,用力执行着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步一步,丝毫不懈怠。但即便工作节奏再快,他依然会和父母频繁联系,忙时问个好,闲时絮个叨。老家偶尔有点状况,我反倒是从他那边知晓。自责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增多。他说,飘荡在外,无论远近,有些情感始终都在心里,但若不表达,会错过很多。有那么一瞬恍惚,他成了哥哥,我是妹妹。

他越来越像家里的主心骨,我那倔脾气的老爸也开始愿意和他商量起家里的大事小事,所有理不清的脉络一旦到他那儿,都会逐步清晰明了。我有时回老家,总会听我爸我妈说起一些决定时外加一句:你弟也这么觉得。不得不承认,我弟是大家的定海神针。就像,我依然是那个口袋里有两颗糖不会对他留半颗的姐姐,但他早已是那个会反手给我满口袋糖的弟弟了。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一定都会发生各种故事,温情,或荒凉。但因为有弟弟,这世界便可爱很多。昨日又电话,聊到最后他告诉我,老家这边给他刚寄了最新版的《人才录》,里面居然有他。我说不奇怪,作为年轻的上海某公司的副总裁,你该有一席之地。但这不重要,我更想说的是,如果有累的时候,记得姐姐口袋里,还有两颗糖。

2022-07-2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04786.html 1 3 两颗糖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