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子
回忆就像一根水做的绳子,坐火车的记忆宛如手心里的温柔,剪不断,也理不乱。2002年冬天,在鲁院参加中青年作家研讨班,院里安排我们去延安社会实践,我有幸在火车上观看了辽阔的北方。冰天雪地,好一派北国风光。我的日记《北京时间》是这样记载的:
12月21日 大雪
上午看了一点儿巴尔扎克。《苏城舞会》,一个中篇小说,是一种别样的流畅。
忆起二十年前上学时,一个同学就向我推荐过,我那时正迷恋着现代派,对老巴子不屑一顾。现在读来,却是那般的气势雄伟,大开大合,毫无挂碍。
整理去西安的行头,到升和市场买了些食品。
下午三点,鲁院的车子送我们到火车站,五点二十,我们登上去西安的列车。
同行的有《文艺报》编辑王山,听说他是王蒙先生的儿子。还有郑理,原来《小说界》的编辑,现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受《文学报》委托,跟踪报道。
晚上喝了不少二锅头。车厢里到处都有我们的人。有些热闹。这么多清一色的年轻作家一起上路,真是鲜见。
给家里打电话,明天是小天的生日。
孙惠芬喊我去,还有丁丽英,戴来。陪她们打了一圈牌。张晓峰大概也喝了不少啤酒,老是在一边捣乱,说粗话。还掐了我两下。这世上再没有比陪女人打牌更累的活儿了。它考验你的耐心,让你变得愚笨而浑然不觉。幸好是在车上,火车行进着,我的心也跟着咣当咣当地跳动着。
12月22日 下雪
早晨七点半到达西安,在万年饭店用了早餐。
十点,登上去延安的火车,继续行路。火车走得很慢,仿佛是要让我这个南方人看个透彻。雪在飞舞,黄土高坡莽莽苍苍,不动声色。我接替吴玄,和戴来,风马打牌,看谁“跑得快”。
傍晚七点到达延安,在电力酒店,延安市委宣传部招待我们吃饭,和巴音博罗同住一室。喝的是西凤酒。延安的面食很多。还有《延安文学》,一本很厚的杂志。
饭后,一大帮人逛街。雪是越来越大了。据说延安已经多年没有下雪了。十步之外,看不清人影。广场上,白茫茫一片。我们打起雪仗,拍起照片。走在延河大桥上,如履薄冰,正好可以拥住女同学的腰和肩头。我们手挽手,我们走在雪路上,热热闹闹,欢歌笑语,完全像是鲁艺的师生。看见了,我们看见了宝塔山,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但是我们依旧心潮澎湃,一如生产归来。
远远的有一对人儿,总是跟我们这一帮子若即若离的,看着又让人挺嫉妒的。
12月23日 雪后初晴
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雪后的延安庄严雄伟,让人心里紧绷绷的。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延安有着一段伟大的历史,不管这段历史是如何记录的,总值得人们回味。
八点半,我们去枣园。黄土高坡上面的树林银妆素裹,把枣园打扮得闪闪发光,也更加显得空旷辽阔。走在林地,雪给我们踩得咯咯吱吱作响。风过处,不时有雪块跌落下来,在两棵大树间,艾伟给我照了一张相。在纪念馆前,我和高大的毛泽东像合影。
一个漂亮女人带着孩子拍照。他们的出现给白色的大地添加了鲜艳的色彩。我蹭过去,请欧阳黔森给我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拍了一张。女人说,雪太大,孩子今天不上课,正好带孩子出来看看雪。
枣园之后便是杨家岭,这两处选址都极有特色,与西柏坡异曲同工,让人直觉得时光倒流。然而厚厚的积雪轻轻掩埋了真实的延安,历史的延安更是变得捉摸不定,亦真亦幻。
艾伟跟在我后面,我故意在一片虚浮的深雪上坚实地踩下去,结果这小子不假思索,小腿都埋进去了,皮鞋里灌满了雪,呵呵呵。
在党的八大旧址,我和同学们学着当年的好汉们,激情洋溢地讲演。
和着积雪飘荡的,还有陕北的信天游,天空变得更为高远。我们循声找去。艺人刘爱民,打着腰鼓,招引着游客。游客就我们一批人。大家早就在春节联欢晚会上见过这个西北汉子,此时赶紧围过去合影。这个“刘老根儿”相当配合,老到地摆出各种姿势。
饭后陪丁丽英上街,有朋友要她带些陕北民歌碟子回去。冰雪融化,地面滑得很。丁丽英紧紧地抓住我,说起她现在的生活。
下午游览延河大桥和鲁艺。也许是昨晚已经先睹为快吧,白天的延河大桥不那么好看了,桥下没有多少水,而鲁艺也已经名存实亡,只能从史料和照片里去寻找了。现在的鲁艺正式名称是陕西省艺术学校延安分校,破落不堪,远不如一个乡办初中。老师们有的上课,有的在改作业,山墙上写着各类值勤表。鲁艺的主建筑是一个天主教堂,大概原来是作礼堂用的吧,现在也成了艺校学生的舞蹈练功房。我们在那里逗留片刻,孩子们大多十二三岁,在老师的吆喝下做出各种动作,眼睛却落在我们身上。躲在钢琴铺天盖地的旋律里,我在教堂前后左右角角落落遛了几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时间还很充裕,我便和王山开了一间钟点房休息。王山要我写一篇东西,谈谈考察感受,或者学习感受也行。我说再考虑考虑。刚眯上眼睛,有人打进电话给他,王山说是从南京打来的,问我《钟山》贾梦玮的电话。
晚宴上,延安请来市歌舞团的演员唱歌助兴。我们听到真正的陕北民歌。
九点半前往车站。十点二十,火车开往西安。
幸好下午睡了一会,在车上和郑理聊到一点。
回忆就像一根水做的绳子,坐火车的记忆宛如手心里的温柔,剪不断,也理不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