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鉴赏者喜欢从细节入手，由小到大，由点到面，如持藏宝图入深山探宝。

□杨 谔

曾经看到过一篇文章，说有研究胡适的专家在阅读《胡适日记》时发现这样一个细节：有一段时间的日记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被统一涂掉了，这个人名出现的周期大约是一周一次。这个被涂掉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涂掉？经过进一步研究后发现，被涂掉的是胡博士的“师母”，胡博士那段时间在美国当大使，工作应该很忙，但是他俩还能一周约一次，看看戏，吃吃饭。

有人说：细节决定成败；又有人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一着”，大概也是指某个重要的细节，两者的意思都是强调细节的重要性。但我认为细节其实没有重要到可以决定“生死”“成败”的程度，生死成败主要还是取决于整体的谋划与把控，而细节不过是这谋划与把控过程中小小的一环。《水浒传》第三十九、四十回中有一个桥段：晁盖、吴用为救宋江性命，伪造了蔡京的书信，并钤上了金大坚仿刻的一方“翰林蔡京”印。这一“细节”的疏忽，差点儿断送了宋江与戴宗的性命。吴用省悟到这一疏忽时，众人还不明白，吴用于是解释说：“众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因此差了，是我见不到处，此人到江州，必被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图书在宋代是图章的别称。被疏忽的细节，在这个桥段中很重要，但在整个水浒故事中，只不过是一滴小水花而已。

艺术创作向来重视细节的刻画。人物画反映人物内心活动要靠细节，书法点画的细节变化，会泄露书写者真实的心理，即使是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也可能会在作品中留下蛛丝马迹。杜牧行书《张好好诗》，简直就是杜牧情感起伏的“心电图”，靠的就是一个个细节的链接。结尾部分，写到“凉风生座隅”一句时，“风”“生”二字结构异常，“风”字中上部本来极简单的一横，竟然出现了反常的几次波折，“隅”字还误写成了“偶”，这些细节表明，多情的杜牧在当时是多么的心乱如麻啊！

细节的特点是情节“细”“小”，常常不被人注意与重视。没有细节的创作是不丰富的，无视细节的解读必然是不完全的。细节有传导、暗示、象征等功能，它虽然是平常的、不起眼的，但它的背后却有着丰沛的储藏。善于鉴赏者喜欢从细节入手，由小到大，由点到面，如持藏宝图入深山探宝。

精彩动人的细节多赖创作者全身心的投入，在与“对象”合二为一后自然生成，就像泼水于墙根，水流自然而然地渗入缝隙。意大利作家埃德蒙多·德·亚米契斯的日记体小说《爱的教育》（夏丏尊译），用平常的语言不动声色地讲述平常的故事，其中多有看似极不经意的“爱”的细节，反映了作家自身就有着伟大的爱的胸怀。试举两例：

夏天到了，愉快的假期即将开启，学生们都改穿夏装，校园里的服装一下子变得千奇百怪起来，女先生们也开始穿起美丽的夏装，其中有一位“戴红羽毛的先生仍戴了红羽毛，颈上结着红色的丝带。她那级的小孩要去拉她丝带时，她总是笑了逃开。”多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多么宽厚慈爱的老师！

可莱蒂早上五点就起床，帮父亲运柴两个小时，上课时睡着了。老师发现后让他又睡了半点钟，然后轻轻地从脸上吹醒了他。可莱蒂睁开眼时看到先生在旁，很是惊恐，先生见状用两手托住了他的头，在他头发上亲吻说：“我不责你，因为你的睡去，不是由于怠惰，乃是由疲劳了的缘故。”

这是闪烁着圣洁的慈光、发自深心处的对“人”的疼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