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紫琅茶座

枇杷其实也不是枇杷

□江 徐

“五月枇杷实,青青味尚酸。”端午将至,枇杷也上市了。她站在路边零敲碎打地做买卖,一个人,一篮枇杷。从摊前走过,那黄澄澄的枇杷,那只绿篮子,包装袋上那个“禅”字,三者不经意却又恰到好处的组合让我眼前一亮。心想如果有缘,回来的时候还在那,就买。

还真有缘。十元一盆。我说一盆太多了,只要一半,她说剩下一半我不好做生意的呀。行,那就一盆吧。她说这是自家的,白皮的,很好吃的。我问她是大兴的吗,因为听说那里有个水果小镇。她说不是,汇龙五大队的,我们那里家家种枇杷。碧玉成林、金珠粒粒的画面从我脑海闪现。这次得以细瞧慢看,包装袋“禅”字周围,印的是禅宗六祖的名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小参差的排得满满当当的字,让诗不像诗,倒像一句接着一句的经咒。按照六祖这种思路,是否可以说:枇杷其实也不是枇杷?

吃着枇杷,想起学生时代要求背诵的课文《项脊轩志》,流水廿年,还能默背出来的其实只有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每年初夏,看到枝头枇杷,就会条件反射般在心里弹出这一句,像羊吃草那样反刍一遍,耐人寻味的是诗文,而非酸酸甜甜的枇杷。

归有光这个苦命娃,八岁那年,母亲误食药物变哑,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父亲乃一介书生,不擅稼穑,离了贤内助的操持,家境急转直下。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归有光敏感、早熟,也倍加发奋读书。二十岁,乡试第一名,开头很顺利,运气似乎一下子就用完。之后参加会试,从昆山千里迢迢赶去南京,每次满怀信心地去,每次都是落第败兴地回。三年一次的会试,一连八次,归有光连连落第。四十五岁那年,归有光又一次落第而归。他回到家,问妻子王氏可有觉得遗憾,这位贤惠女子安慰丈夫:“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

十多年寒窗苦读,没有换来仕途的入场券,岁月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人到中年的归有光失去心爱的长子,没过多久,甘愿与他归隐山林的妻子也去世了。第九次会试,总算中了进士,被分配到某个十八线城市,担任小官职。归有光倒也勤勤勉勉,兴办学校,整治恶吏,平反冤狱,为百姓办了不少实事。自古以来,性情耿直的人在官场都难混得好,归有光被排挤、降职,最后调到离家乡很远的河北,去管理马政。虽然愤愤不平,但他照样兢兢业业地工作,闲暇时间还编撰了一部《马政志》。

写《项脊轩志》时,归有光十八岁,正是发愤图强的阶段。祖母见他读书用功,料想以后定能谋取功名,光宗耀祖,便取来珍藏多年的象笏,交予归有光,同时告知,这还是我的祖父当年上朝用的,乖孙,你以后一定会用到它。重温这篇古文,留意到这一细节,想起周星驰电影中的包龙星一改游手好闲的秉性,决定进京赶考时,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取出一条咸鱼干,郑重交予他,还交代了一句“这把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馋臣。”虽一真象笏,一假宝剑,却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之后十多年,项脊生几度经历生离死别,人生境遇也大有不同。回首过往,情难自已,他在旧文后面补写了两段,那是妻子生前在书斋留下的美好回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摇曳的一笔,言辞淡淡,深情款款,克制的文字背后是怎样一番浓得化不开的怀念。

从枝头的枇杷,到书卷的古文,这种不自觉的联想大抵就是文学对心灵的滋养。很多年前,外公还在世,他在屋后栽了一棵枇杷树,吃到两个夏季的枇杷。后来被邻居弄掉了。我问,她为何要搞掉呢,自己摘了去吃也行呐。家人叹息道,她要弄,又有什么办法呢?

每次提及那棵枇杷树,外婆都感念它特别甜,像是说起一位好性格的故人。

2022-08-0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06254.html 1 3 枇杷其实也不是枇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