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广玉兰

来自弗里达的凝视

□小 芮

“三个弗里达在看你。”孩子的话语裹挟着嗤笑,让整句含糊不清。只有妈妈听得懂。

家里有两幅关于画家弗里达·卡罗的授权艺术微喷装饰画,《两个弗里达1939》和《自画像》。画面确实共有三个弗里达,侧脸、下巴微抬、嘴巴闭得有些用力,关键是眼睛,你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在注视你,盯久了会以为那画中的眼睛有光,就像蜗牛爬过后留下亮晶晶的“地毯”的颜色和质地的微光。

丢勒、梵高、毕加索、德加、马蒂斯,谁不是自画像的狂热者。而弗里达一生中有大半的画作都是画的自己,一说她曾跟人讲画自画像是因为“我经常是孤独的”。画自己,就是画那份孤独,可她并非是孤单寂寥地站着,她和丈夫迭戈执手相伴,迭戈在她脑海里、她的三滴泪可能通往了迭戈的三只眼,她身下是血迹而胚胎与器官悬于上空,包括我们的装饰画:完整的弗里达和破裂的弗里达十指相握、心脏外露,还有一个弗里达被猴子不动声色地环抱。画作总是寂静,可画家能表达出它的声响。我们能听到多少?是夜里呼吸的淅索,还是科幻片中列车从地心贯穿而来的轰隆。

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是我认为的能够抚摸到内心的工作。有褶皱可以抚平,也能恣意拿石子扔出涟漪。这些心思像寄居在大海深处,有一天被创作者以文字画面推到岸边。弗里达画自己的时候,就在与自己对视,用近乎残忍的透视方式。十八岁时的车祸,阴魂不散的后遗症,三十多次手术,与迭戈的情感拉锯战,这些经历在她心上拉出口子,在土壤般的画布上野蛮生长。有一种过激的论断,称“疾病和疯狂造就了艺术”,不妄断,事实上艺术家脑中的齿轮是停不下来的,他们的思考如洪水,席卷整个生命。过度思考,澎湃了惊人的创造力,也有可能形成躁郁症等精神疾病。逝世前一年面临截肢,弗里达在日记里写道:“我呢,有翅膀就够了。让他们切掉,我就会飞起来了!”没有记录证明她曾经癫狂疯魔,她的画作被定义为超现实主义,可我怀疑,她只是让画作飞起来,承载着人生的伤害与成全、人性的高尚优雅和轻诺寡信。

我们渴望内心的飞翔,想随手抓住什么来对抗突如其来的忧伤,或者琢磨要怎样把这郁结化成诗。然后自知,我们不是极少数人,我们看着弗里达,而非是弗里达真的看着我们。我们所理解的弗里达,是基于一定现实,再由后人添油加醋的。要了解一个没有时空接触的名人画家,唯有通过其画作,摆在家中的却只是印刷品。至此我终于明白,弗里达们是我们心中的神,是复制不了的形象,是抵达不了的世界。我们挣扎的是房产教育,他们挣扎的是伤口里滋养出蓓蕾,什么颜色都可以。差别显而易见,墨西哥猴子不会环住我们的脖颈,但我们也不必刻意切开一道口子,日夜盯梢。我们是如此平淡,又是如此幸运,能看到画作背后的痛苦,又不必忍受同等强度。我们不会成为他们,可微光仍落在我们的眼中,仍然思考,依旧前行,手上一枝迷迭香简单却馥郁。

落笔之后,孩子递来刚创作的水彩画,画中妈妈背对她在餐桌上打字。画作的颜色明朗安逸,像多声部的季节。儿童画发出清晰的声音。这稀松平常的一幕,被三个弗里达凝视着。

2022-08-20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07326.html 1 3 来自弗里达的凝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