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徐

青春不仅是一份容颜，青春也是一种心境。

那天在书店看到一个男孩，感觉“小男生”这个称谓符合他身上的气息。这种气息让我无心看书。

他看起来刚上高中的样子，顶多高二吧，像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春风一吹就会拼命开放。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背脊像很多中学生那样微微佝偻着，戴着耳机，在名家散文书架前慢慢走，慢慢看。

他并未拿起哪一本书，只是用目光掠过书脊上的书名。我很想大大方方地欣赏一下他的脸庞，这怎么可以呢？目光只能越过书架，在他白皙的脸蛋上一次又一次蜻蜓点水。小男生的额头上有青春痘。以往，在文章里看到别人写“我真是喜欢他脸上的青春痘呀，因为那是青春的象征”时，我便会在心里鄙夷一句“矫情”。而此时此刻，我不禁也要矫情一下了——那几粒隐隐的青春痘还真是有点可爱呢！

小男生挪了几步，我也不自觉地挪了几步，如此，正好可以从侧面看过去。他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那个翘起的弧度表明孩子气正欲褪而仍未褪尽，做着最后的流连。看起来，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小孩，脾性温和，应该不会时常表现出青春期的暴躁和愠怒。他脸上停留着淡淡笑意，因为耳机里的歌曲让他欢欣吗？

随后，小男生转去看青春文学。我的目光还是不舍从他脸上、痘痘上收回。一个萍水相逢的小男生，竟让我在不动声色里意乱情迷！这是怎么了？其实，使我意乱情迷的当然不是人，人不过充当某种内容的载体。当我朦胧无知时，爱慕的，是踏过千山万水的阅历，是历经世事沧桑之后练就的睿智。换句话说，在无知的阶段，我崇拜光怪陆离的复杂，羡慕流光溢彩的丰盈。而如今，此刻，我向往那种能够散发出青草气息的简单与稚嫩，哪怕那只是无知背后的苍白与肤浅！

我不禁审视自心，发现这般“好色”简直前所未有。这哪里是好色？好的其实是青春。继而又想，盯着妙龄少女目不转睛的男性会被贴上“好色”的标签，实际上，这不也是爱美之心的一种表现？文明告诫我们，盯着别人看，有失礼貌。文明否定人的情难自已。我不了解，当一名男性用“好色”的目光追随年轻女孩时，除了因为青春之美，是否蕴含着对自己已经消逝的青春的眷恋与回顾？

青春不仅是一份容颜，青春也是一种心境，青春的终结实则是这种心境的终结。看过村上春树一篇文章，村上春树发现自己青春心境的完结，在他三十岁那年。那一年的某一天，跟几位朋友吃饭，其中一位女性朋友像极了他曾经谈过的女孩，容貌、气质、笑法、喝汤的方式，简直一模一样。当他把这一事实坦然相告，对方微微一笑，说出的一句话让村上春树顿然感到自己的青春，就这么一下子，被判刑一般冤屈地完结了。她说：男人嘛，总喜欢这样说话，说法倒是蛮别致的。

人生路上，有些拐弯就这样猝不及防！这种心与心的无法看见所带来的误解与不信任，我想，大概就是村上春树长年累月在沉默中坚持写作的原因之一吧。

那天在书店，后来在推荐书架上看到汪曾祺的一本书，书名让我一见倾心——《邂逅》，便买了带回，送给忙着变声、忙着长胡须、忙着补课以待高考的表弟。书店里那个小男生，不就是我单方面的邂逅吗？至于青春的终结，还是听村上先生一句劝：“我以为这样未尝不好，正因为如此，岁月才成其为岁月，何况也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