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业

秋天的松果

也想开口说话

语言包裹着语言，并不生硬

太阳会生锈，月亮也会

生锈，像吃糖那样一枚一枚地

含在嘴里

慢慢融化带壳的时光

松鼠喜欢吃的

我也喜欢，过日子就要像松鼠

那样，在时间上

蹦来蹦去

我喂过松鼠，发现它

并非只吃松果

把果实嚼碎后，吐出来的都是

陈年旧事

从青山下来

山能叫高山

为何天不能叫高天。云不高

也不低。正青黄不接

从青山下来

石阶放低了身份，我步步相随

一条路总是弯的

到了山脚，我才知道弯是一种艺术

叫隐蔽式的相送

环山有水渠，一直想爬山

我下山后告诉流水

上山后还得下来，低处能遮风避雨

还能隐姓埋名

在东篱下，把菊花种出果实

一朵云的倒影

找一面完好无损的镜子

照照自己，无需修饰，无需隐瞒

云朵照出岁月已到了有霜期

奔波大半辈子

也该找个静处坐下来反思

洗不尽人生的汗渍，冲不走时光的

肉体。湖水装着云朵，满满的

成了粮仓。云朵包裹阳光

鼓鼓的，成了玉器

天空落在水里，终于有了岸

岸上有连夜赶路的行人。云朵也在

赶路，一朵接一朵地钻进水里

去找生长的根

雪从背后飘来

我和雪花在赛跑，都怕落在后面

亲情，泥土，阳光，种子

在等着我们

雪花比我聪慧，抄了不少捷径

山峦，树林，荆棘，河流，都挡不住

她的步伐。跑热了

她把衣服脱下来

披在树林，河流，小麦，油菜身上

一片银白是无限温暖和宁静

雪花跑在我前面，我停了下来

我怕踩破她的构思和心情

雪花喊上风，转过身，从背后飘来

扶我一把，跨上时光的屋檐

轻轻敲着窗子

叫温暖的季节开门

影子是一张老照片

影子扶着墙站了起来

身体单薄，没有一点血色

像一张黑白时代的照片

土墙把相框放大了尺寸

影子显得更加狭小

形同古老城堡上的瞭望口

没有风吹，影子不再倾斜

像父亲刚从雨中归来

解下的蓑衣，沾满了田野的气息

一串水珠滴在地上，

省略了路上的许多细节

我也怕冷，忙转身

面对自己的影子，

像找到一件已经遗弃的衣服

又穿在身上

夜雨

风揉碎夜色，一个劲地往下掉

屋檐下的蜘蛛网没有粘住

时间的碎片

雨滴挂在窗子上，像风铃

声音随风而去，抱走了月亮和星星

一幅玻璃脱光了衣服

灯光仍然看不透一面墙的心思

雨棚被雨水敲打着，有心跳的节奏

家人迟迟归来。提着几片鸟声

土墙

土墙至今没有倒塌

爷爷夯的，比爷爷命硬

风来过，留下声音

雨来过留下容颜。阳光来过

留下足迹

雷电来过留下模糊的指纹

我也来过，一次又一次

看墙上的图案

原来是爷爷刻的地图

有天空，田野，河流，飞鸟

还有很多脸谱

爷爷靠着墙，晒着太阳就走了

墙代替爷爷一直站着

怕奶奶冷

四合院

钻进一座四合院

在里面喝茶，阅读，数星星

我在书上行走，也是一个

坚挺的文字

在阅读别人的时候

别人也在阅读我。阅读不是重复

光阴不会滞留

天井方方正正，是特大号的宋体字

装满阳光，装满雨丝

装满蓝天白云

也装满家风家训

田野上每年播种

长出的都是不一样的收成

就像从四合院里

走出的，一代又一代年轻人

一只鸟的秋天

鸟鸣栖在一面古铜镜上

发出时光的回音

深秋伸出的手描绘

秋风的情绪

荷叶进入一段爱情的尾声

一座湖透露谜底

一只小鸟盛开

又一朵莲花的激情，静静地

构思一幅画的主题

荷叶梳理羽毛

等待嘴含归期的情侣

石碑

碑要站着，才有骨气

几十个文字

概括一个人的生平

泥土掩盖着泥土

听不到喊救命的声音

一棵树比碑

更高，也在给自己立传

词意由青变黄

落叶归根

树有根，也有

腐朽的时候

碑无叶，却有人在下面

躲着荫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