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国
范公堤穿骑岸小镇而过。
其实我看到的只是一条公路,路面铺着柏油,在太阳的光照下,反射出白色的光。
骑岸,骑,跨坐,有兼跨两边之意,岸者,江河湖海水边的陆地。我咀嚼着这地名的含义,也想寻点“岸”的踪迹,“岸”在哪里?我知道,“岸”就埋在柏油和沙石下,成了公路坚固的基础。
午后,初春的街道上,有点清凉,南北向的街道,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我踅转到一边的古巷,巷子一直向东延伸,貌似一下穿越到古代,我站在一幢二层木结构的古宅前,那屋子的檐头有点破损,但门窗上雕刻精美的花纹依旧清晰,窄小的青砖抹上白灰砌的山墙特别有层次感,小巷内杂居院落还很多,这里还保存着几百上千年的古风古韵,让人欣慰,置身于幽幽的环境中,思绪游走在历史的走廊里,浑身有通透的快感。小镇上的人很健谈,说起老街,如数家珍,脸上满满的自豪感,从和他们的闲聊中,我知道,正是因为范公堤修筑,来此定居的移民增多,堤两侧渐成交易集散地,店铺密集,形成了集镇。
从宋代天圣二年(1024)始挖土筑堤算起,至今已有千年,其时,海岸线已东移上百公里了,沧海桑田,曾经的胡逗洲、南布洲、扶海洲都涨接在一起,连成好大一块江海平原,人们依然没有忘记范公堤的历史功绩,更没有忘记主持修筑范公堤的那个人,他一直被惦念,他的名字在人们的记忆里始终亮堂着。
我是因为那篇《岳阳楼记》,知道范仲淹这个名字。我喜欢“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等描写景致的句子,悄悄摘录下来背诵,但老师却偏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把讲授的重点放在对这句话的阐释上,一遍又一遍,讲得满脸涨红,唾沫星子飞溅,末了问,你们理解了吗?
那时,我似懂非懂,一如我后来对范仲淹主持修筑海堤之事感到不解一样,这位文学大咖怎么会和海堤扯上关系了呢?
我翻阅历史书籍,原来,早年范仲淹任泰州西溪盐仓监,就是管盐务的官儿。在衙门里,此官虽不大,也算是一个肥差呢,即使不贪不捞,靠着丰厚的薪酬,足以过上悠游的生活。谁知他的行为很另类,偏不坐安乐椅,天天下海滩,在盐灶边转悠,和盐民们拉呱,好得称兄道弟。那是一个雨季,海潮被狂风暴雨推上岸来,层层叠叠的波浪翻滚,吞没了盐灶和盐民,那一刻,他一定是痛苦万分,都是好兄弟呀,家破人亡了,痛定思痛,他上书,要修捍海堰,挡海水于堰外。可是他官职小,而且修堤筑坝之类事儿也不属他管,便有同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越职上书,这是你管的事儿吗?”他回敬说:“我是盐监,百姓有的死了,有的逃难去了,我能不管?筑堰挡潮,就是我分内之事!”这段对话写在历史书里,翻阅时却更具画面感,那种凛然正气和担当跃然纸上。后来修捍海堰之事顺利,泰州知州张纶支持他,奏请朝廷批准修筑捍海堰,由此,范仲淹的身份也立马由盐仓监变成了修筑捍海堰的总指挥。他大展拳脚,四年中,指挥沿海四州乡民四万余人,寒来暑往,手挖肩扛,一条堰长140余里、堰基宽10米、高5米、顶宽3.3米的捍海堰终于修筑而成。捍海堰修筑后沿海乡民受益自不必说,而此举更具示范效应,后来朝代更迭,但修筑捍海堰成了沿海地方官员共识,他们在宋代捍海堰基础上不断加高加宽或修筑新堤,通州知州狄遵礼率众在古横江南筑堤,自石港经西亭、金沙向东至余西。海门知县沈起又筑堤自余西至吕四,历代所筑的捍海堰北起阜宁南至吕四,长达582里,后人为纪念范仲淹,所筑的堤统称范公堤。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工程,堤外,海被生生捍住了,由狂暴变得温和;堤内,百姓农灶受其利,物阜民渐丰,其后,沿范公堤两侧又催生出一个个集镇,犹如明珠般耀眼,在众多明珠里,骑岸镇也是闪亮的一颗。
在骑岸小镇南街的闹市口,耸立着一座纪念碑像,纪念碑由台阶、碑石、塑像三部分构成,塑像高八米,周身古铜色彩。在碑身阴面大理石贴面上,有骑岸镇人丁宪明先生撰写的碑文。阳面大理石贴面上,镌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名言,傍晚,在金色霞光映射下,14个草体字洒脱、飘逸、大开大合,如玉龙狂舞,如银花飞溅。瞬间,我脑海中忽闪出老师当年讲课时的样子,那种亦如狂草般激动的心境,终于在这一刻,我感悟到了。
一个人和一道堤,堤,千年不倒,人,千年传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