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说实话是《东京八平米》的书名吸引了我,人都是天生喜欢大房子的,住在八平米的小屋里是不是很压抑。作者吉井忍的书,之前我也并没有读过。一个中年单身离异女性独自蜗居在东京八平米的房子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令人好奇。八平米按日本标准是四叠半,相当于四张半榻榻米的面积。
但就是通过这八平米的小屋,吉井忍与世界产生了无限的连接。这本书不是讲什么人生大道理,也不是多么文学,读者看到的无非是一个真实而朴素的独立女性,她的日常与工作,她与周围人的交往方式。看得出吉井忍是一个自足自洽的人,灵魂自由,勇敢平实,内心有主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被一些观点左右。她是个中国通,上世纪90年代曾留学成都。她的中文很好,看过她一个半小时的中文演讲,发音略欠,但表达准确。吉井忍曾去法国南部务农,然后做新闻编辑,辗转于台北、马尼拉、上海、北京等地。2012年,她和中国丈夫租住在北京朝阳区两室一厅的老破小屋里,为了节约开支,每天给丈夫做便当,成就了她的第一本书《四季便当》,她在书里毫不避讳地说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后来,因中国丈夫找到“真爱”,他们分手了。她去老房子看猫,看到阳台上前夫一双有着卡通画的袜子,也许是他女友送的。那一刻,她放下了,明白人很脆弱都需要温情填补。吉井忍于是重返阔别已久的东京。在东京,她过着“滚石”般的随性生活,很多中国朋友都劝她买个自己的房子,她则不以为然,日本亲朋好友也劝她不要买房更适合个性自由的她。可见,到哪个地方生活,首先是买房,是中国人独有的特点。
一开始,她住在郊区,父母家附近,房租便宜,面积还大。但是很不方便,有时候看展看剧什么的回来晚了,就没车,她只能寄宿在通宵影院。
于是决定搬到东京市中心去,为了让自己与世界连接得更方便更丰富。她找过很多房子。最后选定这一间,没有天然气(只能买灌装的),也没有沐浴房(只有厕所),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因为空间太小放不下。
主要是房租便宜,加上水电煤每月换算成人民币不到两千元。她说日本有一种说法是一个人的收入通常是按“631”的模式分配,6份花在生活上,3份存起来,还有1份花在喜欢的事物上。而吉井忍说她可以把更多的钱花在喜欢的地方,去世界各地旅游,去各处看展览,看演出。
而洗澡、洗衣服这些事,她则依托周边的商业空间来完成。正因为这些琐事,把她这个宅人逼出了家门,和附近的人产生了联系,让她看到了很多奇妙的人,才有了本书中的各种人物塑像。就像她说的,“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便利,很多事情按一键即可解决,与他人接触的机会反而变少了”。是的,我们本不需要太多的物质,也不需要那么多方便。人是群居动物,一个天天宅家写作的人,不能与人类缺少交往。她倒反而感谢自己住在八平米的小房子,让她过着一种昭和时代的慢生活节奏。但她也担心这些“钱汤”(公共澡堂)会一天天地减少直至消失。
开始我读此书的时候,以为这是写一个知识女性住在大都市如何挖掘生活乐趣的指南。看来我严重低估了作者的写作能力。吉井忍很善于发现并挖掘他人的故事,而且都是非常有故事的人,这并非一日之功,而是长期交往得到的信任。也许是她天性善良才能得到这些人的倾心诉说。
在社区洗衣服时遇到一个老奶奶,竟然是六十岁时,等女儿都出嫁了,从家里逃出来的,因为丈夫是那种在她生病不舒服躺在床上,还要来踢上一脚的渣男。然后她快七十了,还在大学校园里做清洁工养活自己。老奶奶的老公生意做得不错,有三家分店,她依然在老年时果断离开,不由得不佩服老奶奶的勇气。有八十多岁独自开着喫茶店(咖啡馆)、无比智慧的老先生,有从中国移民到日本开荞麦面店、热心给她介绍对象的老板娘,还有她的古筝老师,从吉井忍笔下呈现出来都那么有温度、有个性。
她说自己独自写作的生活中,也会遇到负面情绪或工作上的瓶颈,有时候还会觉得人生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到最后会发现什么都没有。这种时候,她就乘坐地铁,去看一场落语(相声)。然而,最能给人带来欢乐的落语家桂枝雀却因抑郁症而自杀。她理解人生的不易,因而更加珍惜。
作为一个在大都市生活的女性,设想自己将来的人生也有各种可能性,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失去生命力,不与世界失去连接,这是从这本书里得到的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