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晔

前些时，得知湖北省作协签约专业作家朱朝敏的中篇小说《渡鸦栖息时》即将出版，我找出转载该小说的《小说月报》，重读又有新收获。

第四届“三毛散文奖”给朱朝敏的授奖词里说：“朱朝敏是生活的雕刻者。她以常情写病态，以馈赠写丧失，以宽怀写窄门。她以一己之笔在生活的表相与真实之间，修建了一条不避黑暗、穿越苦痛的诗性栈道。”这种特性体现在小说创作里，使她的小说“有一种内敛的张力与沉静的喧嚣，舒缓的叙述语调中埋伏着奔流的情绪，家庭伦理的叙事中隐藏着人性的真相，原生家庭的痛感体验里表达了生存的艰难以及对于责任与爱的坚守”。

《渡鸦栖息时》写收养家庭的伦理亲情故事。我被作者引导着认识了神秘的渡鸦，那一片蓝紫色的神秘之光照亮脑子的混沌。渡鸦是神秘的，也是神奇的，朱朝敏借由自然的物象，抵达人类情感的幽深处，揭示了血脉亲情之外的骨肉深情。

小说中的“我”章妮妮43岁，在一所疗养院做老人特护。19岁的女儿月泉是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做事三分钟热情，还很倔强。两岁半的陶陶，对外是“我”的小女儿，月泉的妹妹，实际却是月泉早恋，第三次怀孕后生下的孩子。“我”原本是市中心医院口腔科医生，如今却做了特护，还有这么一个叛逆的女儿。有何蹊跷？

事情缘起是月泉坚持要在“十一”假期和同学去四姑娘山长穿毕看渡鸦。因为据说这种黑不溜秋比一般乌鸦健硕的鸟“志向高远，通人性”，“跟渡鸦亲近过的人，会被它赋予一种神力，将得到庇佑而勇往直前”。“我”知道那地方高寒艰苦，也了解月泉的个性，所以不大同意。月泉说：“你养我这么多年，总是不满意，又丢不掉，就烦我，跟我对着干，我不在意，但你要明白，我不是你的创可贴，我是我自己。”真相在这一刻被揭开：十九年前春季的一个夜晚，“我”因故调夜班，一岁半的女儿陶陶深夜醒来不见爸妈，爬上飘窗摔下楼。“我”失去女儿，离婚，冬季领养了月泉。

“丧女的悲痛如海深，养再多的女儿也无法填补”。月泉对人性的认识超出她的年龄，她知道“我”领养她，只是因为不敢再结婚再生孩子，是拿她当治愈伤口的创可贴。她的叛逆、倔强也因此有了来处：知晓养女身份后崩溃、自卑、孤单，想要一份纯正的爱。母女二人都极度敏感，又有缺乏血缘的疏离感，相处一直别别扭扭。

“我”最终同意了月泉去看渡鸦。母女二人也因此慢慢靠近，敞开心扉。我从月泉的讲述中知道渡鸦的黑色带有金属般的光亮，能被雪光反射出紫色——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吉祥的颜色——能看到它的人会有福气。月泉说必须去看它，“这只带来希望和勇气的神鸟，我预感它能给我的命运带来改变”。“我”心中充满愧疚，觉得自己刚刚了解女儿，不由得感谢渡鸦，“这些神鸟，蓦地降临在我们家庭，带来神性的光照”。月泉幸运地拍到了渡鸦黑紫色的耀眼光芒，也终于体会到她是妈妈无可替代的女儿。“我”带着陶陶到成都住下，在焦虑不安的等待中，也明白了自己对月泉的情感。她们在渡鸦的引导下跨越血缘变成了彼此支撑倚靠的家人。

一切皆有因果。“我”特护的乔爷爷坚持要把价值几百万的房产分给“我”一半，小女儿最后也同意了父亲的做法，她就是当年让陶陶爸爸半夜离家的女人。而拍到月泉被渡鸦照亮的照片后掉进沟壑生死未卜的驴友，正是“我”的前夫。白雪普降，“附着大地万物，然后覆盖，以无限扩大的雪茫茫现实将所有宣布为过往”。每个人都在渡鸦的引领下完成了救赎。作者也借渡鸦这一物象，传达了对生活的深入思考，家庭悲剧发生后，如何才能卸下对往事的执念和纠结，用责任与爱自救疗愈，从而彻底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