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谔
学画之道,初师古人,继法自然。世人多停留、满足于初级阶段,朝学而暮夸,东摘西抄,南拼北凑,敷衍成画,自鸣得意。此非画,拼七巧板耳。师法自然实质就是我们常说的“深入生活”。深入生活亦有要也,即不能机械地照搬照抄硬套生活,先要融入生活,然后理解生活,最后在师法过程中发现自我,提炼升华生活。个簃先生在《王个簃随想录》中谈到自己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响应号召深入生活时说:“依我之见,无物不能入画。只要你善于观察并发现所要描绘对象的美,并加以取舍和提炼,进行艺术加工,运用你所掌握的艺术技巧来反映它,就能达到预期的艺术效果。我以为,深入生活要以我为主,才能取舍、提炼和概括出生活中的美好形象,进行艺术再创造,也才能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个簃先生的绘画以花鸟居多,也有为数不少的山水佳作。他很少作重峦叠嶂、蜿蜒千里的场景,多截取自然景物中的“一角”加以描绘,颇有删繁就简、“赏心只有两三枝”的味道。
个老爱画瀑布。《银河倒挂》一作,陡峭的山崖间突然有多股山泉涌出,跌落入潭,描绘时个老运笔神速、笔触跳荡,笔不到而意到,迭现飞珠溅玉之美。《大瀑奔腾》一作,山不高而泉源广,水势似漫山遍野而来,场面壮阔而浩大,观赏之际,似觉有水气逼人,飞瀑声震耳欲聋。
北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云:“画水:齐者、汩者、卷而飞激者、引而舒长者,其状宛然自足,则水之态富赡也。”画论中的“齐”,通“疾”,快速之意。个老真画水之高手,其笔下之水当得起“形神富赡”四字。前举二例中的飞瀑,即郭熙所谓水之“卷而飞激者”。个老87岁时所作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尺寸只有59厘米×95厘米,然有寻丈之势。画中用焦墨、浓墨勾出几组半露半淹于激流中的礁石,益显水流之疾。那些表现水流的线条,如草圣张旭的狂草《千字文》,如飓风在天地间的扫荡,其势胜过他所要表现的从天边奔涌而来的黄河之水。真无法想象老人当时解衣盘礴的动人场景。古人多言画当以气势胜,使精神灿烂,北宋董逌《广川画跋·书李营丘水图》言:“夫为画而至相忘者,是其形之适者。”元代倪瓒《跋画竹》所谓:“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个老画水,亦如此也。
个老笔下的“水”,也有“汩者”,也有“引而舒长者”。有一幅画雁荡山小景的画,“石根盘细涧”,涧水如云无心之出岫;有一幅题为《一帆风顺》的画,遥岑孤帆,无一笔画水而流自引而舒长也。
个老诗书画印兼擅,又雅好操琴,深悟艺理,故其笔下之水,参乎造化,迥出天机,雅健苍浑,诗意纵横,非胶柱鼓瑟之俗工辈所能梦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