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国

1000年前，石港别称石渚。

南朝梁元帝《玄览赋》：“临石渚其如镜，玩弱柳其犹丝”。彼时，长江口胡逗洲、南布洲北侧有一块沙洲于横江中潜出，时称石港，但文人喜欢称之为石渚，渚者，水中沙洲，听起来很有诗意。其时，洲上景致随时节变幻：恰逢春和日丽，芦苇狂长，草色青青，水鸟嬉戏；抑或秋风瑟缩，阴雨绵绵，浊浪拍岸，孤身只影。无论哪种景致，都吸引文人来这里，捕捉佳词丽句，写诗弄文，一抒心中喜悦抑或抑郁之情，这些被称为“石渚诗人”的文人，留有“昔日题咏江心碧，此日瞻依石渚丹”等诗句，又飘然而去，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

1276年3月18日，文天祥来到石渚，躲避追杀。他是在京口（今镇江）趁元军看守松懈逃脱，元军布告天下，四处搜查。扬州制置司李庭芝误听流言以为文天祥已经降元，命令一经抓获，便加诛杀。文天祥被追杀是因为担任南宋朝廷丞相兼枢密使，他在元军包围都城临安时，以资政殿学士身份出使，与元军议和。其时，蒙元三路大军进攻南宋，元军不同意议和，而要让宋军投降，文天祥坚决不从，由此遭到扣留。

文天祥脱险后一路向东，好在通州知州杨师亮得知他并未变节，开城迎接，雇船水路护送到南布洲最北端石渚。杨知州认为这是一块新涨出来的沙洲，洲上湿地、泥淖、芦苇荡，隐蔽安全，更主要是这里便于渡海南归。“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文天祥要继续驰骋战场，挥洒报国热血。

文天祥乔装打扮，改名换姓，在石渚他叫“清江刘洙”。即便有点落魄，即便危机四伏，这些挡不住文人雅兴和乐观，在石渚3天，他登东山（海滩边的潮墩），吹海风，抒豪情，当晚即著诗《石港》：“王阳真畏道，季路渐知津。山鸟唤醒客，海风吹黑人。乾坤万里梦，烟雨一年春。起看扶桑晓，红黄六六鳞。”第二天晚上，观海潮至，看渔人归来，渚上买鱼者如约而来，他又赋诗一首：“飘蓬一叶落天涯，潮溅青纱日未斜。好事官人无勾当，呼童上岸买青虾。”第三天，他乘船沿横江北岸东行，船只搁浅，他伫立船头，近观马蹄形海湾内，风平浪静，退潮的沙滩上，洼地盐花点点，红脚蟹爬进爬出，而向远处眺望，江口外，浊浪滔天，前路迷蒙，何处天晴云破时？他触景生情，悲国伤怀，感慨万千，一首《卖鱼湾》挥笔而就：“风起千湾浪，潮生万顷沙。春红堆蟹子，晚白结盐花。故国何时讯，扁舟到处家，狼山青两点，极目是天涯。”

文天祥走了，他是文人，更是武将。文天祥取道横江入黄海，然后再折向南回归故国，继续投身抗元战斗。两年后，他被俘囚于燕京，元将劝降，他宁死不屈，以自己的行动实践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誓言。

文天祥在石渚留下的三首诗，犹如种子播在这块沃土里了，年年春风吹生，绿了一茬又一茬。《卖鱼湾》，使石港多了一个别称，也成了通州一处名迹。出海的那条横江被叫作“遥望港”，意指文天祥在这里遥望南方，心念故国。文天祥渡海的地方，先后有南通县知事褚南强、大名鼎鼎状元公张謇建亭纪念。在文天祥殉难七百周年之际，当地政府重修渡海亭，在文天祥渡海处，一座新的碑亭耸立。

站在碑亭下，思绪翻滚，那段烟雨般的历史怎能不涌上心头，一如当年的横江水，向东流，逐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