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美食如花,应季而来”,记得有位友人在一篇散文中写过这句趣话。细细琢磨,此话不无道理,但还可斟酌。美食有荤素,大多肉类四季皆可食,倒是不少蔬菜尚有时蔬一说,真正“应季而来”。我对此有着切身感悟。入冬后,在我的老家如皋,些许新鲜土产蔬菜及时端上饭桌,令食客回味无穷。若论“秀色可餐”,有三种颜色的蔬菜,大口可食,大有可谈。
黑塌菜
我的家中,有一畦菜地,种的正是黑塌菜。“近田人家先得菜。”时入冬季,寒气满天,大地就好比天然的冰箱,家中只要少菜,母亲便会去田里拔上几棵黑塌菜,下油爆炒。已经冷霜打过的黑塌菜,又到高温油锅里翻滚数下,入盘后色泽犹如打上灯光,尤为鲜艳,入口后菜叶格外肥美,嚼在嘴里有肉嘟嘟的快感。毫不夸张地说,爆炒黑塌菜,可谓吃蔬菜能吃出荤菜的滋味。若想荤点,可以配上五花肉,红烧一番,肉可口,菜清香,汤黏人;若想素点,可以烧个粉丝汤,粉丝又白又长,菜叶又绿又圆,宜看宜食。
闲暇时,我爱伫立菜地边上,看看那些黑塌菜。就像如皋人说小矮凳是趴趴凳一样,家乡人又叫黑塌菜为趴趴菜,源自那些菜叶颇为厚大,矮矮地趴在地上,仿佛塌在地上。由此引出“塌菜”一说,顾名思义:黑塌菜,只是那个“黑”字令我困惑许久。我端详过菜叶,大多是墨绿色,顶多称之为灰色,若在雪天白光的衬托下,又变得青绿些。原来不止如皋一地出产黑塌菜。此菜分布于长江流域,外地人习惯称为“灰塌菜”。
尽管名称不一,家乡人种植黑塌菜的历史,却很是悠久。至迟清初,如皋人已经广泛种植黑塌菜。乾隆本《如皋县志·食货志》有此记载:芸台俗名油菜,九月下种,十月分畦,冬后经霜更酥软,邑人呼为塌棵菜。初春嫩台蔬茹皆胜,四月收子榨油,香美不亚麻油。所谓“塌棵菜”就是黑塌菜。至于初名“芸台”,俗名“油菜”富有内涵。《典略》记载:“芸台香辟纸鱼蠹,故藏书台称芸台。”原来黑塌菜可以榨油,油香可以规避书虫,因此古人才将藏书地称作“芸台”。知此典故,又爱存书的我,从此对黑塌菜多了一份亲近感。
白萝卜
如皋白萝卜同样历史悠久。乾隆本《如皋县志·食货志》记述:“萝卜,一名莱菔,有红白二种,四时皆可栽,唯末伏秋初为善,破甲即可供食,生沙壤者,甘而脆,生瘠土者,坚而辣。”如今如皋萝卜白色居多。我小时于北门城外的老家长大,那里再往北数里路,便是原新民公社——出产的如皋萝卜,久负盛名。距离上有优势,我小时没少吃白萝卜。
萝卜的吃法,五花八门;萝卜的形状,千奇百怪。“鸭蛋头”“捏颈儿”,两种如皋萝卜得名于其状,适宜生吃,口感好,汁水多,乡人常常自诩“赛雪梨”。事实上,经常吃萝卜的人,即便再甜的萝卜,往往只有中间段入口甜爽,而首尾两端多少有些辛辣,因此如皋人生吃一个大萝卜后,常常会咂咂嘴,冒出一句方言:“有点麻人啊。”若怕麻人,像我家就爱炝萝卜——母亲切丝切片,置于盘中,倒点糖油,入口咯嘣咯嘣响,嚼起来可带劲了。有时,母亲会做萝卜炖排骨,抑或萝卜炖羊肉。萝卜入汤,口感完全有别于生吃,软软的,入口即化。关键是,萝卜的辛辣、肉类的腥膻,早已融入汤里,冒出来的只有萝卜的清香味。说及萝卜清香,最让人难忘的是萝卜丝烧饼、萝卜丝馒头。尤其是萝卜丝烧饼,得益于炭火的烘烤。头炉萝卜丝烧饼才出炉,那种萝卜香不可言状。吃过的人,往往终生难忘。近来,有些如皋烧饼店进行改良,将萝卜丝和青葱各取一半做烧饼。其实大可不必,萝卜丝与青葱都香,但是香味迥然不同,混在一起,真不及萝卜香那么单纯可口。
黄芽菜
黄芽菜也是如皋寻常人家的一道美味。乾隆本《如皋县志·食货志》记载,本地黄芽菜,旧名为菘,有青白两种,秋末种植,入冬丰收。菘菜即白菜,因此如皋爱称黄芽菜为大白菜。如皋黄芽菜以白蒲地区出产的最佳,有“六十日红”“菊花蕊”“瓦盖头”等优质品种。
黄芽菜单吃不及有配菜。如皋产猪,一度闻名海内外。昔日鼎鼎大名的中国制腿公司,1949年后变为原如皋肉联厂。这家大厂位于北门城外,门市部正位于我老家大路对面。肉联厂的肉渣,即脂油渣堪称人间美味。那是一个又厚又大的圆饼,色泽嫩黄,入口肥而不腻,单吃是可以填饱肚子的。脂油渣红烧黄芽菜本是一道家常菜,烹饪简便,味道可口,早已成为一道名菜。白蒲的黄芽菜与吴窑的羊肉,更是绝配。两者炖汤,可白可红。黄芽菜、羊肉若是红烧,味道鲜美。就像李渔喜欢烹饪猪肉红烧竹笋,用猪肉为竹笋调味,今人正用羊肉为黄芽菜调味。融入肉味的黄芽菜,鲜而不肥,美而不腻。
早在60多年前,白蒲黄芽菜已经销往外地。彼时,拍摄纪录片《江苏处处春,英雄庆丰收》,白蒲黄芽菜的种植方法也被录入片中。前不久,如皋黑塌菜出口国外,走上外国人的餐桌;白萝卜、黄芽菜也远销外地。我不禁感叹:时蔬受到时令的限制,但倒无地域的限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