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放
月亮湾,在宝鸡下辖的凤县的小景区,隐现于秦岭的波峰浪谷中。
其实称作月亮山更准确,因只不过一座坡度很陡的青绿小山。登临途中,始终不见水影,到了山顶俯瞰,方遥遥望得一线水,乃靠近源头的嘉陵江。故而左顾右盼,既不得月又难觅其湾。然仅凭此一座青绿,亦足以引人入胜矣。
湾若流水,用弯来描述山路,倒是精准入微。三四十道之字形路段,或长或短,或急或缓,或举目见天,或葱茏如梦,九曲十八盘,曲曲盘盘皆姓弯。弯来弯去,路两旁景致却不重复,见过枝柯如缆,又有藤蔓漫爬恣肆不羁,还黄色红色粉色喇叭花吹拉弹唱,无声胜有声,身旁无有生命同类,也不觉寂寞。路牌有文提醒,注意蛇虫鼠蚁,感觉只起渲染氛围功能,除了鸟鸣啾啾,地上唯我鞋底与水泥山路之悄悄交谈。
我是特意来探望三十年不见的老友,方入得莽莽深山中小城。夜宿其高层公寓,临窗见山,山顶有晶莹弯月,颇为惊骇。老友告知,此乃人造月亮,月亮湾公园的杰作,利用太阳能储电,夜夜深情注目山下双石铺镇。我叹,也许此当为山名来历之一?
一觉醒来,朦胧曙色中,闻窗外鸟鸣如邀,我仿若心有灵犀,只身赴约。
啾啾之声是前奏,独行近山腰,忽见两只褐色比翼鸟眼前腾空而起,闪亮登场。能明晰辨别其颈脖白圈,状若斑鸠,只是尾翼颇长,长过身体两倍,一纵一纵飞翔,牵我视线追随,划一串波纹。忘情驻足,当属小憩,山路陡峭,上坡减挡,行驻结合,明白此鸟亦为多情探看鸟,友善辈。
忽闻布谷鸟鸣唱,复心生不解,记忆中的此鸟飞行鸣唱当在春夏之交插秧季节,提醒农人莫误时节,眼下深秋,何处有谷可布?书上见文,普遍为重复两字:布谷布谷。我的家乡独辟蹊径,形容其声为:凹公插禾。多年后,联想到陕地小说大家贾氏,其一生躬耕如老农,惊叹,当属为其哀怜或喝彩。今闻之,我又自作多情,衍生为:老刘到啦?连学数声,愈听愈像。自以为得意,抱拳致谢。
还有语出问候者,乃是熟悉的喜鹊,乐不思蜀,一昂头一翘尾,枝头蹦跳叫喳喳。老朋老友,不复多言。
见路畔有经济林,齐人高,生僻。细察,枝丫间结有绿豆大小果粒,红灿灿。揪下一粒,隐约得清香。滋味如何?入口轻咬之际,已经怀疑是花椒藤椒一类,不可生嚼,暗叫不妙,却吐已晚矣,舌尖如蜂螫一般。隐隐听得其断喝一声:何方好吃老儿,让你尝尝贪嘴的滋味!这个滋味确实不大好,既辣且麻,久久不散。只得一路吸溜山间雾岚之气,抚慰意外之厄。
地不欺生,似生安抚之心,忽听得蹬蹬两记皮肉声响过,一麻色四蹄生猛动物,从路一侧腾空而起,三两声过,彼已腾跃路之另侧高坡。复两足与臀结三角之稳定,前两腿蜷缩胸前,阔耳大眼,朝我观望。一时,辨别不出是鹿是麂;从竖耳观之,可能性更大的当属体形硕大的野兔。不期而遇,猛吃一惊是免不了的,但我迅疾笃定,自吩咐,莫慌,冷静。停步间,见对面四蹄兄也冷静,不慌,屏声静气看我。我轻走两步,观之,其不动;复轻走两步,观之,仍岿然依旧。于是,我以更轻更碎步频,一溜烟走过。余光瞥见,它也坐地为圆心,以彼此间距为半径,画圆弧,描述我狐步舞之轨迹。
与兔君擦肩而过,才叹息未及用手机拍下彼倩影,留待他日回味。其实,也想到过掏手机,只是顾忌有瓜田李下之嫌,担心人家误以为咱在掏喷火的家伙,乃剿灭其祖先的两脚兽,方作罢。
一番紧张过后,舌尖不适影踪全无。方叹,不能完全排除,此亦此山此路此兔的善意。登顶,拍照,吼歌,一任老夫聊发少年狂,不在话下。
下山途中,心心念念还是那只兔。看到了当初相见的那处路段,四面观望,不见踪影,自是怅然若失。但我相信,未惊扰对方,和谐相处,总是错不了。我们亏欠了它们很多很多。如今,我们尚处在安抚彼心之际,少却一次拍照,又算得了什么呢?忽又闻得有喜鹊鸣唱,这回隐隐听出了清代宫廷中的应诺境界,主子吩咐,立马抖散长袖,还要各自上下一拂,前襟一撩,单膝下跪,单拳触地,回禀的就是这声鸟鸣啊。于是,我也双手胡乱比画几下,单膝单拳的套路免了,长长地应答了一声:喳——
再回头,小家伙出现了!它仍然是双前腿抱胸,蹲坐望我,似乎是一只小袋鼠。我摸出手机拍下一照,朝它挥手致意,它才隐去。再看手机相册,却只有它蹲坐的空地,不见兔影。这这这,岂非有了聊斋的意境?或是我拍照中出了疏漏?抑或眼前的一切原本幻境?
回到老友家,言及途中遇见,老友哈哈笑,说,这山中野兔、刺猬比比皆是,如同传说中的月宫除了嫦娥,那捣药的玉兔完全就是主人之一,再平常不过。它们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拍照镜头中,大约只是想留客,让兄弟再前往一次,才卖了个小关子罢了。
我也笑。心里说,手机没有漏拍的是大秦岭怀抱中的生态之美,和谐相生的山川人情兽情已深留心中。此兔君,领衔秦岭派遣之命,前来逗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