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1271年，忽必烈建立元朝，定都于今天的北京，号大都，以与草原上的上都区别。大都与上都都是元朝的政治与外交中心，皇帝在两地轮换居住处理政务，而政府机构、百姓商贾纷纷迁往新都，一个拥有50万人口的大都市迅速形成。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政治中心在北方，经济中心在南方，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分割，“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众，无不仰给于江南”（《元史·食货志》），这样，长江三角洲一带的钱财、粮食、海盐等只有依靠漕运，大运河就成为唯一的运输线。可是，元代时的运河浅隘，不容大舟，有些地段还要将粮食从船上卸下，走陆路，车运一番，然后再上船，相当不便，而且运输量小，损耗大。无奈之下，朝廷只得动用民夫，开挖新河，引海水来提升运河河道。这种方法劳费不菲，效果却微乎其微。
就这样，局面勉强维持十来年，公元1283年春天，新河工地的劳动场面依然十分壮阔，上至忽必烈，下至河工，都把扩大运河运输能力的期望寄托在这项工程上。一天，一位官员急匆匆、气喘吁吁、兴高采烈地一路跑来向忽必烈禀报：“不用挖新河了，海运船队到了！”说话间，一支由60艘海船组成的船队，装载着46000余石粮食，从江南太仓出发，经南通州出海，扬帆颠簸，抵达大都东郊北通州。押运这批粮食的，是曾当过海盗、出生于时属通州姚刘沙（今上海崇明）的朱清。
这条海上航线，朱清6年前走过一次。至元十三年（1276），元宰相伯颜率军灭掉南宋后，命朱清押送南宋皇宫的衮冕、符玺、图籍、宝玩等，由海路运往大都。伯颜之所以选中朱清，因为他曾是海盗，熟悉海上情况，有航海经验。元人刘埙《隐居通议》卷三十介绍：朱清“本樵夫，乘乙亥丙子伯颜入临安之时南北云扰，入海剽劫啸聚，凡所杀掠，皆富商巨贾，由是大富”。
朱清少时曾不堪富户盘剥压榨，愤而将其杀之，潜逃去贩私盐，又被南宋官府追捕，遂入海成为商贾闻名胆寒的巨盗。他频频纵舟入洋，曾到过沙门岛（山东烟台）、高丽（朝鲜）、文登（山东半岛东部）、燕山碣石（葫芦岛）等海域，长年闯荡海上，不仅掌握了精巧的水上航行技能，而且熟识了长江口南北水道及各岛门户，对何处有险情、何处可过船、哪里有潜流、哪里有暗礁，了如指掌。雍正年间《崇明县志·朱清事迹》记载：
往来飘忽，习以为常，东北海道，遂无不熟。
那次海上运送宝籍，朱清选择沿海岸线航行，航程13000里，历经无数个激流浅滩，两个月后到达大都，元世祖忽必烈由衷赞叹：
古云北人骑马，南人驾舟，朱清真海上奇人也！
这次航行，使朱清成为海上运输线的开拓者。人生经验丰富的朱清，见到南粮北运的窘迫局面，意识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他主动请缨，请求承担由海路向元大都运送粮食的任务。1282年，他如愿领命。
有了上回航海的经验，朱清知道，仅凭普通船只，想顺利航行万万不能，于是，他奏请朝廷建造大型沙船。忽必烈不知沙船为何物，朱清解释说，沙船船身扁浅宽大，船底平，方船头，方船尾，船面少建筑，使重心低而受风小，航行平稳少颠簸，特别适宜在沿海行驶，即使不慎搁浅，也因底平而不易倾覆。加上沙船多桅多帆，行进快捷，两舷装置水板，有助于把握航向，逆水航行时也不会发生横漂。元世祖忽必烈闻言大喜，令他与上海镇总管罗璧督造沙船60艘。
朱清选择太仓浏河港为造船基地，绘制沙船图样，采购上好材料，征召能工巧匠，打造大型沙船。他勤于职守，用心巡视督察，即便细小处也不放过，务使条条沙船合乎规格。
至元十九年（1282）隆冬，历史上前无古人的海运壮举拉开帷幕。朱清在太仓浏河港装粮，大船装载1000石，小船装载300石，每船安排16名监运水兵。朱清出海航行的消息在通州传扬开来，船工们纷纷报名，跟随朱清出行。朱清喝下乡亲们的壮行酒，亲自在前开道，由张瑄殿后，从太仓浏河港启碇。张瑄早年也是个混社会的引车卖浆之辈，追随朱清成海盗，又与朱清一起归顺元朝。
海运漕粮船队在朱清的指挥下，绕过崇明西沙，经通州海门县东岸的黄连沙头、万里长滩，沿着海岸线北上，经淮安、盐城，转过山东半岛最东端的成山角，进入渤海湾，入海河口，历时四个月，于第二年春天，到达直沽港（天津港）。
这次航行，与6年前的线路差不多，基本傍岸而行，随时有搁浅、触礁的危险。亏得朱清熟知沿途的水情地貌，全神贯注观测领航，曲折蜿蜒，避开无数个沙洲、暗礁、漩涡。虽然多次船翻粮沉，但最终，首次海运漕粮获得成功。
海运漕粮首航成功，忽必烈大悦，专门设置了负责海运的“运粮万户府”，朱清由管军千户擢升为海道中万户，从此，他官运亨通，一路飙升，直至江东道宣慰使、江南行省左丞。就在朱清运粮船队抵达大都之际，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元大都慷慨赴死，他以忠肝义胆的民族气节，铸就有宋一代最后的风骨。
朱清是个善于总结与不断进取的人，他觉得首航的线路太长、太险，一次航程费时几个月，途中险滩涡流像一个个陷阱，时刻准备吞噬运粮船。他精心探索着，想寻找一条最佳航线。渐渐地，新航道在他心里慢慢形成，他断定，如果避开海岸，船队进入深水洋面，即便逆风，一月可达。于是，他亲率船队，再次扬帆，出长江口，往北驶过万里长滩后，朝东北折向大海深处的青水洋，再穿过黑水洋，绕过成山角，进入渤海湾抵达直沽。接着，朱清对新航道又作修正，使船队10天就到达大都，粮食年运输量从10万石猛增到330万石，粮食损失率由百分之十五降低至百分之二左右。
《南通传》连载第四章 通济天下：因盐而兴的黄金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