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就在李渔那年扬帆出江回归浙江兰溪的时候，如皋城集贤里一所高门大宅外，停着一辆豪华马车，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在一大堆家人簇拥和叮嘱之下，跨上马车，驰向西门。这位青年姓冒，叫冒襄，字辟疆，如皋望族。他这次离家，方向目标与李渔一致，参加科考，博取功名。
冒襄与李渔同一年出生，即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冒襄大几个月。冒襄四月二十七日出生在如皋集贤里，是官宦世家；李渔九月十三日在如皋乡下石庄出生，是药商之家。在这一年出生的，当然不止他们两人，身份最显赫、在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当属后来成为明思宗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不过，尽管三人同庚，却永远不会成为哥们儿，不同的家庭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同的人生走向。
冒辟疆并不是地地道道的汉族人，祖上是蒙古族王室嫡裔。脱欢，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忽必烈定都大都后，采取“宗王出镇”制度，收缩藩王兵权，控制财政和司法权，以减轻地方政权对中央政权的威胁。宗王出镇，基本是分封忽必烈直系后裔，其中第九子脱欢被封为镇南王，王府在扬州，如皋亦有其田产。
脱欢的大儿子孛儿只斤·老章，承袭镇南王位，他在如皋东边三里建别业“万花园”，在城里集贤里建府邸，时人称“鞑子府”。今天，“万花园”已无踪影，“鞑子府”还在，留有门厅五间，蒙古包顶儿，门朝东，保留蒙古包面朝太阳的习惯。
元末，时属泰州海陵县的东台盐民张士诚揭竿而起，在高邮建大周国，定都平江府（苏州）。张士诚拉拢镇南王后裔东林公，“张士诚挟封‘妥督丞相’，辞不受”（《冒氏宗谱》）。东林公拒绝就任，逃出平江，到如皋东陈隐居，闭门读书，终身不仕。当时，天下大乱，朱元璋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进行北征。所谓鞑虏、异族，是指建立元朝的蒙古人。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发布禁蒙古姓氏诏，脱欢后裔遂弃孛儿只斤姓氏。孛儿只斤的蒙古语发音似汉语“八二目”，于是，便将“八二目”三字纵叠连缀，创“冒”姓而占籍如皋，东林公遂叫冒致中，为如皋冒氏一世祖。如今，全国乃至海外冒氏后人，其根都在如皋。
冒致中占籍如皋时，如皋还没有城，直到明嘉靖十三年（1534），知县刘永准才开始建城池，沿玉带河（今市河）建城门六座，东门在迎春桥西堍，名先春门；西门在丰乐桥东堍，名丰乐门；南门在南闸桥北堍，名宣化门；北门在范家桥南堍，名北极门；东南门在集贤桥（今冒家桥）北堍，名集贤门；东北门在西惠政桥（贾家桥）南堍，名拱辰门，当时虽建城门，却无城垣。到了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邑人李镇倡议筑城防御倭寇，巡抚都御史郑晓奏发白银二万八千两，由知县陈雍负责实施，一年完工。城围七里，高二丈五尺，上阔五丈，下阔七丈。城门楼四座，南曰澄江门，北曰拱极门，东曰靖海门，西曰饯日门。外凿濠河，东、北各辟水关一座。明万历二十年（1592），知县王以蒙加筑月城。万历二十七年（1599），知县张星在城墙上加筑敌台十三座。清代先后六次修葺，后来，城门与城墙逐步毁于战火和城市建设中。从2001年起，如皋恢复了几段城墙，用旧城砖复建了几座城楼，成为古城如皋的标志性建筑。
冒辟疆是“明末四公子”之一。“明末四公子”是明朝末年四位世家子弟的合称。四位公子分别是山东按察司副使、督理七省漕运冒起宗公子冒襄，户部尚书侯恂公子侯方域，湖广巡抚方孔炤公子方以智，左都御史陈于廷公子陈贞慧。
明朝时期，江南士子文化最为繁盛，思想最为活跃，交锋最为激烈，经过整整一个朝代的孵化，明朝末年江南已跃身为文化中心。那个时期，朝廷政治腐败到了极点，内忧外患接踵而来，无数知识分子空怀报国之心，却不见容于奸佞。“明末四公子”就是在和阉党余孽阮大铖、马士英等人的政治交锋中而名扬天下。
在满人接掌江山之时，一方面承认江南天下文宗的地位，一方面又憎恨江南士子之风，严加防范士子言行，极力抑制自由言说的弥散，这样，从魏晋开始衍生的文化风骨便渐渐被扼杀于苛政之中。激流归海，大浪淘沙。一部分人沉渣泛起，成为历史的匆匆过客，一部分人尽显金子本色，在历史上熠熠闪光。据中央文献出版社《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一书载，1942年1月8日，田家英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从侯方域说起》的文章，毛泽东阅后很是赏识，特地找田家英谈话说，所谓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有民族气节的要算冒辟疆。冒辟疆是比较着重实际的，清兵入关后，他就隐居山林，不事清朝，全节而终。
不过，在今天的如皋城里，乃至整个江海大地，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他与董小宛的故事，一段悱恻缠绵却又哀婉凄绝的才子佳人的过往。因为这，如皋城里的水绘园便成了“天下第一情侣园”，比柳老不吹绵的绍兴沈园更负盛名。沈园里只有陆游对前妻唐婉儿的缱绻思念和伤心无奈，水绘园里却有董小宛的凄婉身世和坚贞身影，古代女性的全部不幸，都浓缩在这里。
那时的水绘园，还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规模、建筑都没有今天这么壮观与庞大。水绘园最初是冒辟疆曾叔祖冒一贯所建，冒一贯建造这座园子时，好多文友纷纷出主意，要给这座“于人工中见自然”的园林取名字，有说“水竹居”的，有说“桃园里”的，有说“辋川苑”的，还是冒一贯一锤定音：“南北东西皆水绘其中，就叫水绘园吧！”
古语“绘”通“会”。冒一贯取名水绘园的意思是东西南北之水都在这里汇集。其实，这个“绘”字，我们也可作刺绣、绘画来理解。许慎《说文解字》道：“绘，会五彩绣也。”本意是五彩的刺绣，被引申为绘画。水绘园本就是一幅画，以水为贵，倒影为佳，山水形胜，既秀且雅，融诗、文、琴、棋、书、画、博古、曲艺等于一园，是一座饶有书卷气的“文人园”。这样一座文人园，水是它的灵魂，是它的精气神，可以说，水绘园是一座以水绘就的山水画。
《南通传》连载 第九章 一步千年：雉皋自古多名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