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忠
记不清哪一年,海门中医院的老门房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颇具现代气魄的门楼,还有镌刻着“海门市中医院”六个大字的标志墙。这一变化却在我的心海激起一阵阵涟漪。
那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还在读中学的我利用假期在江心沙五七农场打工。工期结束的那个傍晚,我与伙伴合骑一辆自行车回麒麟长西周家宅,没料到半途轮胎被扎破,接着又下起滂沱大雨。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只得硬着头皮,推着自行车,踏着泥泞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我不记得那段路究竟有多长,反正踏入县城时,已近午夜。
那时县城不比现在,虽然大街上亮着灯,但店铺都已打烊,偶有几个打伞的男女走过,只有一家药店还开着门。我俩在街上游荡,肚子在咕咕叫,可就是没见有卖吃的。我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残留着一摊摊积水的街道上。突然,前方亮灯处闪出一块白色的木牌,上面一列黑字:海门县中医院。我突然想起,外婆家隔壁的雨风舅,工作单位不就是县中医院吗?我虽没来过这,但常听妈妈提起。我心头一阵兴奋,立刻撑住自行车。只不过还是有点担心,半夜三更的,偌大一个医院,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去找呀?他会不会在呢?担心归担心,但此时也顾不得了。我走上前去,使劲敲着值班室的大门。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个披着旧棉袄的老人,睡眼惺忪地问:“找谁呀?中医院夜间没急诊。”老人误以为我们是求医的了。我赶紧说:“找周雨风,他是我们邻居。”老人一听马上把我们让进屋去。见我们浑身上下没块干的,连忙先给倒了热水喝。等我一五一十说完原委,老人似有点为难,揉揉眼睛说,真是不巧,明天是礼拜天,周医生下午回麒麟了。我一下怔住了,满怀希望却突然扑空了。见我们一脸失望,老人思忖了一会说,你们先等下,转身回到里屋,好像跟里面的人低声说着什么。很快他又回到外屋,对我俩说,这大半夜的,外面也没吃的了,我让饭堂师傅给你们弄碗热泡饭充充饥。
给我们弄饭吃?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人与我们素不相识,凭我们那来路不明的样子,他没撵我们出门就不错了,现在还找人给弄吃的,我心里不由暖暖的。这时,里屋的食堂师傅也披衣出来了,这是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喊老人“叔”。他没多说话,把我俩领到后面平房的饭堂里,里面摆着十几个方桌。他给找来两套碗筷,隔着中间的大玻璃,见他开启封闭的煤炉,往大铁锅里盛了点米饭,又从关着的柜子里端出两个半盆的剩菜,往饭锅里舀了几勺,又加了点水。不一会,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汤菜泡饭就端上了桌。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狼吞虎咽地吃完这顿饭的,反正这是一顿我从未吃过的美味。
不知怎的,饭堂师傅没跟我们提饭钱的事,估计会找雨风舅舅结账吧?正在我胡乱猜测之际,值班老人领了一位年轻的女护士进来,让我俩跟她走。我们跟着她七拐八转地到了一个堆着好多棉被的房间,似乎是仓库。女护士已在两张床上铺好了被子,还送来了暖瓶、脸盆和毛巾等。原来在我们吃饭时,老人已经联系了值班的护士。
这一晚,被窝里很暖,我也很累,伙伴一会儿就传出了鼾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是因为吃得太饱,还是因为被这意料之外的温情深深感动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床后没见着那位安顿我们住宿的女护士,到门口时值班老人也不在,替班的说他家里有急事刚离开。犹豫了一会,我们只好先走了。事后想想觉得有点不应该,哪怕留下一张小纸条表示一下感谢呢!许多年后,我还在为我们那时的不辞而别后悔不已。
或许,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对自己的善举也并未企求回报。但值班老人的善良、饭堂师傅的热心,还有病房女护士的周到,都让我终身感恩于心。我每每想起,都会真诚地在心里向他们道声“谢谢!”不管这样道谢多少次,都似乎有点迟了,但这却是我发自肺腑的永远的感激。这件往事像一股清泉,常常在我不如意时滋润着我的心田。这些素不相识的热心人也许没有想到,他们在一个孩子的心中烙上了深深的印记。他们的善举让我体会到,无论人生之路怎样的艰难曲折,人可以放弃很多,但不能放弃一颗善良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