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开放广博的视野和胸襟来对待当代语境下的刊物和地方文学。
□李新勇
2023年订了一份号称“大型”的文学杂志,陆续收到六期,断断续续读了大半年,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在受骗。
那份杂志的所谓“大型”,不外乎印得厚,每期200多页;所谓“文学”,不外乎栏目齐全,别的刊物所拥有的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和文学评论等栏目他们都有。除此之外,既不“大型”,也不“文学”。为什么?那么厚一份刊物,最多一期作者25个,最少一期13个,中间竟然有六七个是每一期都雷打都打不动、狗撵也撵不走的“老作者”,搞得一份杂志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像是这六七个作者的专栏。
专栏是报纸副刊惯常采用的手法。报纸比杂志灵活,周期短,且文学副刊发表的文章大多一两千字,常邀作者开设专栏。报纸专栏有固定的栏目名称和位置,目的是引起人的重视,集中围绕某个方面讲深讲透。而杂志一般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一期,周期长,文章的篇幅也长。一份杂志如果有一两个专栏,无可厚非。但一份杂志每期都有六七个“雷打不动”的作者的文章,这就不仅是什么文学圈地运动,更是文学霸权和滥权、将一份公开发行的刊物办成几个同好相互逗乐的“同仁刊物”了。
再看那些“老作者”的文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有的确实不错,让人服气;有的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和亮眼的地方,甚至还赶不上一般写作者。不要怪读者专门挑这些“老作者”的不是。你既然每一期都要出来像刊物“钉子户”那样亮相,你就得容许读者挑剔,也得让读者服气。
据说20世纪90年代,那家刊物的主编在公开场合曾说:我刊编辑的主要任务是退稿。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一份地级市文学刊物的发行量都可达到三四万册。当时文学人口的密度到底有多大,无法估算。有趣的是那时候在报纸上征婚,只要识字,加上一句“爱好文学”,脱单的速度都比别人快得多。这份刊物确实刊发过许多优秀作品,在全国获奖都是其次,主要是在读者中产生强烈影响,树起文学的标杆,能够给青年写作者提供写作范本,连老作家都能得到鞭策和启迪。客观公正地说,这些年这份刊物也刊发了许多非常不错的文章,但出彩的基本上不在那些“老作者”身上。
随着阅读形式的丰富、阅读载体的便捷,纸质图书已经成为读者阅读习惯和阅读品位的象征。纸质图书和杂志的销售发行量成为谁都不愿提及的敏感话题。即便如此,很多杂志依然坚守着文学理想,从选稿、编稿到推向读者,无不体现编者的精品意识和精品精神。在这种现状下,那份刊物的主编如果还重复“我刊编辑的主要任务是退稿”,那不是自欺欺人,也会是欺世盗名——他退的可不是自己人的稿子,而是圈子外面的人的稿子。所谓“自己人”,既指本山头、本圈子的人,也指我丢一篇到你那边发表、你丢一篇到我这边发表的业务往来合作伙伴。
在“自己人”摆在第一位的情况下,文学刊物变成了山头,变成了圈圈。编辑以编辑“同仁”稿件、枪毙“外人”的作品为主业;杂志以刊载本山头、本圈圈的作品为己任,眼皮都不抬,就将文学的名和利坐地分赃,各占好处。
我不知道这种蹩脚的栏目设计是刊物主编主导的结果,还是“老作者”们努力向主编争取的结果,总之单看某一期不觉得什么,把半年或者一年的刊物放到一起,就特别别扭,十分糟心。举个可能不太恰当的例子,你喜欢吃盐水鸭便置其他宾客不顾,自始至终捧着那盘盐水鸭狂轰滥炸,把整个嘴脸都埋进了盘子,恨不得连盘子一起吞下去,未免吃相太难看。
前一段时间看到该刊物副主编的一段访谈,在自己的“同仁刊物”已是路人皆知的不争事实面前,还口口声声称那份刊物是什么“大型文学杂志”,就有点不应该了。谁知道还没替他害臊结束,他又自诩刊物是“全国文学名旦”。这时代真有趣,只要你足够恬不知耻,外裤和内裤都不穿,一样可以在大街上迈方步。
当微博、微信等现代传输、阅读软件出现之后,文学刊物类似于“重镇地位”之类的说辞,早就被彻底解构了。有人提出“你在哪里,世界的中心就在哪里”,这句话本是为了鼓励人多一些自信,但用在文化和信息的传播和影响上,却是不折不扣的至理。
还有一种“同仁文学”,是以地域作为话题核心和界限的文学。
多年前,我们还提“山药蛋”“荷花淀”等等地域文学,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地域文学。那个地方出了多少达官显贵没有几个人记得,出了多少作家和作品,倒是被人反复提及。地域因文学而名扬、文学因地域而广博,相得益彰。
近几十年,各地经济社会高速发展,在积累了足够家底、一个个都感觉殷实富裕之后,不少地方为创造文化奇迹,也计划像当年“山药蛋派”那样,纷纷走上“打造”地域文学的捷径,比如狗屎堆地区出了一群作家,立即宣称寻找到了“狗屎堆文学流派”;比如马尿川流域冒出了几个作家,马上声称要打造“马尿川作家群”。这也是颇有趣的文化现象。
但这种文化怎么看,都显得千疮百孔、穿风漏气,底气不足。在信息迅猛发展的时代,地域已经不是人情的纽带,更不可能成为文学流派的纽带。四个作家做邻居,左边一个可能是现实主义,右边一个可能是非现实主义,前面一个是先锋派,后面一个是穿越大神。他们仅仅生活在一个地方,硬要把他们归到哪个流派,一些作鸡叫、一些作鸭鸣、一些学驴吼、一些学狗吠,互无交集,众声喧哗,莫衷一是。
所谓文学流派,是指文学发展过程中,一定历史时期内出现的一批作家,由于审美观点一致和创作风格类似,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的文学集团和派别,通常是有一定数量和代表人物的作家群。从这个定义不难看出,流派跟地域毫无关系。
可是人家偏偏就搞了,而且搞得很隆重,还有不少所谓的“大神”亲往站台。反正不是自己的钱,一大堆银子化成水蒸气。放眼神州大地,被“寻找”或“打造”成功的地域文学有没有?生硬打造出来的地域文学,说穿了,就是一种圈子文学,也就是一种“同仁文学”,受益的不是文学,而是“有幸”被纳入那个圈子的一小撮人。
世界那么五彩缤纷,各种信息如此纷繁复杂。这一刻,各种资讯不断覆盖上一刻的各种资讯;这一秒,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情正在发生。再骇人听闻的热点事件,大多坚持不过一个星期;再轰动的话题,也只有几天的生命力;更多的资讯,在产生那一刻即已消亡。而作为个体的观众,就某件事情的关注度,一般坚持不过当天。
门窗敞开的房屋不会闷气,广纳八方流岚的山川不会枯寂。以开放广博的视野和胸襟来对待当代语境下的刊物和地方文学,不至于跑偏,也不至于被人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