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
在我家楼下马路边,有一家卖小吃的小铺子,小铺子的主人就是曹大姐。有天中午我经过小铺子,看见曹大姐正拿针管准备自己注射,曹大姐见了我,面色轻松地说:“我患糖尿病多年,每天打胰岛素呐。”我这才发现,平时没大注意的曹大姐面庞浮肿、眼圈乌青。一碗豆浆、一笼汤包,这是我在曹大姐早餐铺子里的标配。大姐家的汤包,用乡下竹蒸笼铺上一层松苗在大火里蒸,我喜欢那腾着热气的刚刚出笼的汤包,一口咬下去,汤包里香浓的肉汁儿有些烫嘴,吞咽下去顺着喉管流淌,舒展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对一座城市的打量,深入它的肌理,最令我亲密的,是老亲人一样共生相处的街头小吃,它在我的血脉里温润流淌。
要过年了,老武从一个大都市回来,他是我少年时代的小伙伴。老武刚下飞机,就跟前去迎接的我,驱车直往城里一家熟悉的菜馆。老武一路嘟囔,他要去那里吃上一大碗炖蹄花儿。馋,真是馋啊,在异乡的夜里,事业有成的老武,梦里也在磨牙,对着那一碗炖蹄花儿。小武9岁那年,随进城卖货的爷爷到县城,在县城公路大桥旁的小摊上,吃了一碗清炖猪蹄花儿,那是小武心中世上最好的美食。
而今,当年县城早已成长为一个城市,持续了40多年的蹄花儿汤生意,也已不再在大桥街边了,而是隐身到一条巷子里的铺子中。这真是一个宽厚心肠的城市,它让这座小小的菜馆,在风雨岁月中依然袅袅飘香至今。不过店铺的主人张大娘已在7年前离世了,继承她店铺的是大娘的三儿子,一个和大娘一样长得慈眉善眼的中年大叔——老何。老何业余喜欢摄影,自费印刷过一本摄影集,我在给他写的序言中这样说道:一家两代人,唤醒着一座城的味觉记忆,厨子老何镜头下的影像成为一座城的时光底片。
那天晚上,老何亲自上灶,为老武做了一大锅蹄花儿汤。我们坐在巷子里追忆着当年张大娘做的清炖蹄花儿味道,它还在我们的唇齿间弥漫着。
那些年,张大娘的蹄花汤,在炉子上要咕嘟咕嘟炖好几个小时。青花瓷碗中,汤里漂浮着细碎葱花,炖得软软的猪蹄子,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那是瘦肉部分。把软烂蹄花夹入嘴里,卷动的舌头上来拥吻,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从骨头滑落的肉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再喝一口奶汁般的蹄花汤,舒服得漫向身体的四肢百骸。
这些街头铺子里食物发出的殷殷召唤,或许也是一座城市魂魄的一部分。比如街边的老面馆,清晨时分那一碗热腾腾的面,是它最早打开了我的肺腑,唤起了我对一座城的亲昵之情。
我第一次到王嫂的面馆吃面那年,还是20多岁的小伙子,那年王嫂也不过30岁出头。王嫂来自离城50多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她儿子在城里上小学,一家人就靠这个面馆谋生。我到王嫂面馆吃面,她见我时常夹着一叠报刊,边吃边看,认为我是一个文化人,对我很是尊重。她知道我喜欢吃青菜,总是多掐一把新鲜青菜放进滚沸的面锅里,然后用一双长筷麻利地捞起来。
我去成都的时候,跟朋友到当地一个叫“土豆婆婆”的店,朋友说,这是70多岁的袁婆婆创立的,她原本是走街串巷的小贩,一路走来有了43年的岁月,起初卖凉面和凉皮,后来卖烧菜、酸辣粉、香豆腐。她的生意兴隆,几十年如一日。她说:“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自己,缺了良心的,生意不会好。”
在一座城里,有卖食品杂货的街边小铺,还有修表匠、锁匠、磨刀匠、修鞋人的小摊,他们勤恳谋生、朴实又辛劳,方便与养育着我们的生活,绘全了城市日常的“清明上河图”,如同一座城市生生不息的心律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