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墅

蜜合与雪青交糅，朱颜酡与山脉咖晕染，一位着粉色裙裾的姑娘伫立画中，娉婷的背影闪亮于一脉亚光的颜色绵延。这是周蓉新书《仅向岁月微低头》的封面设计。阅完全书，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同时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仿佛沿路因粗疏而错略了什么，又仿佛因理解的盲区而谬解了什么。

《仅向岁月微低头》的书名取自文集中一篇同名散文的题目，借书序中诠释，微低头当是一种人生姿态。然而在我看来，周蓉的微低头在除却物理的姿态之外，更指向一种深邃而丰富的精神活动。这微低头是回望，是沉吟，是确认，是最终的昂然与豁朗。正是这一系列的精神活动铸就了这本鎏金的岁月。

虽然从文集的目录编排并不能看出经纬，但细心的读者还是会读出其岁月成长的连续性。如果借用AI强大的成像功能，它将不啻为一部个人简史。除了样貌形象的变化，还包含一步一步心智成熟的过程。且这个过程不藉生硬的说理和贫乏的抒情，它隐藏在一个个与人与物生动而具体的回望叙事中。譬如《她们》，大概是关于一个刚刚踏足社会，身上还藏留着象牙塔浓浓文艺味的青年，如何学会理解一群在俗世生活中暮色将尽的老妪们的故事吧？可作者并不只是讲故事，她是要表达一种与孤独和衰老对视时的畏惧。这是可贵的真诚。但更可贵的是，它是一个可以拍成电影的、会打动无数人的深沉叙事，连滤镜都被作者想好了，不是黑白灰，是温暖的夕阳红。

再譬如《只是你不知道》，一场被“不知道”错过的青春爱情。为什么不知道，因为我们总是欲言又止，因为我们总是欲说还休，因为我们总是那么高傲和冷淡，因为我们总是期待对方来追来问，而我们自己随时可以杳无音信，随时可以惜字如金，随时可以失联和失踪。有多少爱可以禁得起这无穷无尽的“不知道”和“只是你不知道”？这篇散文简直已具有了哲学的味道，可全文没有一句哲学的诠释，只在故事最后留下一句“这世间太多的事，只是你不知道。可惜，你不知道”。既是对自己的警惕，又是对读者的点拨和启示。

像这样高级而内敛的叙事在整部文集中不在少数。不管是与身边的同学、好友、亲人与邻里，还是与隔空的文体明星，不论是日常还是旅行，周蓉的故事都写得情深意切、引人入胜。也许正因为如此宽广的人际遇合，以及丰富的生活经历，周蓉的岁月遂在文章中呈现出鎏金般的光彩。毫无疑问，对于一位作家来说，深广而丰厚的生活体验是弥足珍贵的，恰如周蓉在《笔到眉低处》赞叹作家低眉“若没有详实的田野调查与实际体验，没有蹲下身子俯进乡野农田”是不会写得“有那么一点点好的”。

但诚然如此，这些却绝非全部。至要的还需一个人对万物有切近的沉吟与敏感。美学大家宗白华有一段对“美”与“美感”的阐述，大概是说，“美”是客观的存在，你要找到美，需通过自己的感觉、情绪和思维。换言之，你必要经过感觉和沉吟的过程，才能产生“美感”。作家储成剑在书序中也说到“有几篇赴外采风，其中某些地方我也曾同行，但作者关注的事物，于我而言却没有太多印记”，这里或许有储成剑的自谦，但也由此可见周蓉的岁月散文是她敏于感觉和沉吟的产物。事实上，一切“此在”都可以成为她感受和思索的马达，驱动她书吟出一篇篇让岁月闪光的文字。

文集中还有一篇有趣的文章让人印象深刻，题目叫作《击壤歌》。开头这样写：“刷微信朋友圈，有一种信息是看了之后心脏都会绞痛的，就是有人在晒已读和正在读的书……每逢看到这样的朋友圈，我都会深吸一口气……呆坐很久，附带捎上对自己无声的鄙视和谴责。”周蓉对自己的“鄙视”和“谴责”是什么呢？她在后面做了回答：“那些让我惶恐的没读过的书。”作为一名同样爱书若狂的人，我对她的惶恐、焦虑和谴责是如此熟稔于心，但我还是要明确地指出，周蓉“矫情”了。通读整部散文集，周蓉的阅书之多，知解之深，记忆之清晰，运用之贴切是完全令人钦佩的。朱子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周蓉大量的阅读是源头，而思考成为确认和运用，笔下的岁月才溢光流彩活色生香。

然岁月的鎏金不仅只在于低头回望、沉吟和确认，它最终的目标在于昂然与豁朗。这本散文集拢共49篇，13.3万字，佳品众多，周蓉却唯独选择了《仅向岁月微低头》作为全书领衔。有趣的是，我在用键盘连打出这七个字时，智能联想却给出了另外七个字：尽享岁月微低头！聪明的智能真是妙解题意啊：以微低头的姿态，成就鎏金的岁月，最终尽享生命的丰盈，自此，闭环圆满。这大概既是周蓉最根本的题旨，亦是统领全书最闪亮的题旨，更是文学的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