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
退休以后,时常被人请去坐账房。
在如东农村,办丧事会有许多仪式,主人无法处理丧葬人情的具体事务,便在灵堂旁边设一账房,请人帮助登记人情账,记账人叫坐账房,也称账房先生。
账房临门处摆一张长桌,桌子后面放几把椅子,首席由账房先生坐。桌子上,一支毛笔压着人情礼簿,很有几分威严感;次位是收人情礼钱的,再后面还有代为主家散孝布发香烟的勤杂人等。
在我心中,账房先生是个在村子里很有威望的人。陈会计是我们村当“账房先生”时间比较长的,我父母去世,都是请陈会计坐账房。陈会计的字写得好,过年的时候,村子里不少人家大门上贴他写的对联:“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庙上做会,土地庙的联语也是出自陈会计的手:“敬公公四季平安,祝娘娘五谷丰登”。我看过陈会计家过年门上贴的春联,很有特点:“颍川世泽,太丘家声”,陈会计解释说,“颍川”是陈家的堂号,陈氏最早在颍川发迹。陈会计不仅字写得好,而且懂账房的规矩。直到陈会计去世,我才想起,他的丧事账房由谁坐呢?后来坐账房的是本村一个医生,人们叫他冒先生。冒先生是个大个子,人长得周正,走路昂首挺胸、迈八字步,威风凛凛,他的字也写得好。我留意过冒先生家门上过年贴的对联:“榜花世泽,水绘家声”,榜花是冒家“堂名”。后来听说冒先生写大字就是师承的陈会计。冒先生知识广博,丧葬的礼仪他都懂,而且他还会“堂祭”。堂祭是如东乡间的一种祭奠仪式。堂祭时,冒先生往往担任“大站”,“大站”相当于司仪的角色,必须熟悉堂祭全程礼仪,而且,“大站”嗓音必须高亢洪亮,尤其要擅长长音,能够余音绕梁,在寂静的夜晚,几里路外都能听到,这些都是冒先生的长项。我了解坐账房的知识,是从看冒先生“记账”开始的,也跟他练了几笔书法。前年,冒先生不幸病逝,人们居然想起让我来坐账房,从此知道“账房先生”的不易。
坐账房必须在客人未到之前就进入账房,客人来了,账房先生要主动招呼,并提笔在礼簿上写下客人的名字。然后是负责收钱的人把钱数好后对客人报出数目,客人认定后,再让记账人在礼簿客人名下写上相应的数字,客人确认所记数目无误后,接过孝布和香烟,或戴了孝去灵堂给死者行礼,或走到一边与他人闲聊。
账房先生一边登记一边要及时做好汇总,以便跟收钱人对账,防止发生差错。
礼簿是账房先生的重要工具,它不仅记录亲朋好友的情谊,也是主家今后礼尚往来的重要依据。过去,没有现成的礼簿买,账房先生要自己制作,将黄裱纸裁剪好,在一端打上孔,用白纸捻成的捻子装订成册。我坐账房的时候,已经不用自己装订礼簿了,都是买现成的,省不少事,却觉得现成的礼簿因为少了一道质朴的制作工艺,缺少了古老的文化意韵。
随着时代变迁,账房先生的工作方式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过去陈会计、冒先生他们登账都是用毛笔蘸墨书写,那一笔一画的书写过程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现在,我时常用水笔登账记账,字虽然写得很顺溜,却总觉得少了点意境;过去用算盘统计账目,账房先生的手指将算盘珠子拨得啪啪作响,吸引了众多目光。而现在用计算器统计,只需手指轻轻点点,捣鼓几下就合计出来了,不知为啥总感觉不太踏实。
上世纪70年代前,低的礼金一户才几角钱,有的还在后面加上括号,标注“内收”,意思是先欠着或是抵账,而今的礼金几百上千元已经不稀奇。近些年有的人不带现金,直接扫码转账。
不管什么年代,账房先生都肩负重任,要保证账款相符、保证记录与客人相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坐账房难免会出错,比如前些时候为人家登账,记的是2000元,统计时却误算成200元,发现钱多出来,这肯定不对,得一笔一笔重新核对,直到查明原因为止。
坐过几回账房,终于明白,账房先生虽然得到主人的信任和大伙的尊重,但只是个名头,他们不仅没有酬劳,还要担责任。如此想来,当一个账房先生确实不容易,不仅要有好素养,更要具备奉献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