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来
韩国钧辞官归隐故里后,读书编纂,兴办教育,治理水患,创办实业,始终以“有益于国计民生”为念。张謇1901年集资在南通建立通海垦牧股份有限公司,经营十年成效大著。受此启发,1919年,韩国钧集资兴办泰源盐垦公司,亲任董事长。他在自著《永忆录》中说:“各公司蜂起云涌,莫不争先恐后。而余所发起泰源公司为之殿”。泰源盐垦公司在东台沿海滩涂垦荒15.8万亩,植棉种粮,办学校、开小型工厂、建小型气象站,推行近代大农经济,造福一方百姓。
下图左起:韩国钧晚年肖像,《止叟年谱》记其为盐垦事奔走至忙,《两淮盐垦》泰源公司概况,泰源盐垦公司洽记盐号工资证。
清末民初,范公堤距离大海渐远,潮汐不至,土卤日淡,盐灶渐少,盐业走向衰落。沿海大片荡地,茅草茂盛,早成可垦之地。民国3年(1914)张謇任中华民国政府农商总长时,颁布了开垦荒地和奖励植棉的条例,并专设淮南垦务局于东台。其实张謇早就率先垂范,于1901年集资在南通吕四场境内成立通海垦牧股份有限公司,经营十年成效显著。此示范作用,直接地促成了废灶兴垦,广植棉粮事业的发展。数年间,南起长江口的吕四场、北至海州的七百余里,先后成立有七十多个盐垦(垦殖)公司。
张謇的成功示范,对韩国钧产生了影响。韩国钧也于1919年,在东台的安梁场创办了泰源盐垦公司。
民国五年(1916)三月初四,是韩国钧六十岁生辰,这天为避客,他“乘小舟至安丰一游,延缘苇间,夜深乃返”。(见《止叟年谱》)此行,韩国钧除为了避寿之外,更是因勘视安丰场,为盐垦公司绘制蓝图。
张謇集资创办的大豫垦殖公司,开垦13万亩土地种植棉花,为纺织厂提供原料,成绩斐然。百闻不如一见,韩国钧于“民国八年二月十九日至掘港镇考察大豫公司垦务”,并紧锣密鼓筹划着成立自己的公司,他在自著《止叟年谱》中有下列记述:“三月二十一日,赴扬州商经营泰源盐垦公司,二十九日归。四月十六日至安丰场,二十一日至三仓,二十二日至东弶,二十三日至横河,为泰源公司事也。闰七月二十三日至东台,晤知事胡为和(克之),二十九日返里。八月二十七日至安丰场,九月初五日至扬州,开泰源公司成立会。十一月二十三日赴南通,十二月初五日又至安丰。今年四至安丰,两至扬、通,为盐垦事奔走至忙。”
韩国钧慧眼识珠,选择与马士杰合伙兴办泰源盐垦公司。马士杰,字隽卿,号疆恕,1865年10月出生于江苏省高邮县,较韩国钧小8岁。马曾任江苏省公署内务司司长、民政厅厅长、代理省长等职,离开省政府后担任江北竣河工程局总办、督办及江苏运河工程局财政咨议等职务。韩国钧与马士杰知根知底、情投意合。
蒋凤梧(1876—1945),字韶九,常熟人,曾任福建省教育厅厅长等职,韩国钧聘其任泰源盐垦公司协理。田鲁渔(1865—1954),淮安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进士,历任知县、知州,因在皖有垦荒经验,韩国钧请他帮助制订公司规划,指导垦殖。
假座扬州召开公司成立大会
扬州自古为“淮盐”总汇,经济、文化繁荣,商贾云集,韩国钧与马士杰创办的泰源盐垦公司在扬州召开成立大会,依托扬州这块宝地,发挥其名城效应。
据存于上海图书馆的《安梁泰源盐垦公司己未九月开创立会议案》记载:“己未夏历九月十五日(1919年11月7日),安梁泰源盐垦公司就扬州事务所开创立会,到会股东三十五人。临时总理韩紫石报告筹办经过情形……主任蒋韶九君报告收垣购地之状况……公推马隽卿为主席(主持会议);通过章程,蒋韶九君宣读章程草案共22条,然后一条一条修改通过。”会议选举韩紫石为总理(后称董事长)、蒋韶九为协理、马隽卿等为监察。丁素仍、贾果伯、王骏声、许鲁山、黄溯初等,均当选为董事。陈纪寅得二百五十七权,黄镜人得二百十八权,均当选为监察人。最后协理报告预算及工程垦务计划,股东们逐项讨论。
泰源盐垦公司股本金80万元,实收70万元。收购盐灶186副,田地 158000亩,有佃农700户、4500人。
泰源盐垦公司涵盖东台县的安丰、梁垛两场之地,南界大赉公司、北界东兴公司、西起三仓河、东抵海滨。《清末两淮盐场一览表》显示,安丰场、梁垛场两场计有359顷沙荡、5093顷草荡。民国元年,淮南各场归并,安丰场、梁垛场合并为安梁场,泰源公司原规划地三十万亩,实领十八万多亩。经技术人员检测,除不毛地外,已生出蒿类、獐毛草及茅草的即可垦;凡地块能生长芦草的,即可植棉。其地共分六正区、五附区,土质一二三区及一二三附区为佳,四区次之,五六区最差。
泰源公司先收并垣产荡地,购置产权。垣商以荡地、盐灶折价入股,成为股东。按泰属放垦地价分为一元五角、一元、七角、三角四等。一般一户领种二十五亩,也有领种更多者。《两淮水利盐垦实录》(民国廿三年刊行)一书中附有“泰源公司垦地图”插图,清晰可见泰源公司垦地划分的8大区、垦地四境接壤地、河道及匡河堤岸等工程状况。
垦务首重水利工程
泰源盐垦公司不久即遭到飓风海潮的袭击,田亩尽淹,籽粒无收。张謇及时来函指出:“垦业宜计远大,不宜争目前近小之利以自病”,并建言:“若以垦业定水利第一、交通第二,水利、交通所系之河,干非五丈以外不可,支非三丈以外不可”。
泰源公司在垦务工程上,着手进行土窕田、水利建设、筑堤、开河、修路、建闸、造桥等综合规划。1995年出版的《江苏省志·海涂开发志》89页亦有记述:“泰源盐垦公司成立于民国8年(1919),当年即遭飓风海潮袭击,田亩尽淹。后筑堤南接大赉公司堤,北经六里舍、三区头到雀儿洋,历四处直角弯,东西大堤长10公里,顶宽8.3米,底宽16.7米,高2.7米。”挖河取土做圩堤,堤顶做路。如此则河成堤成、堤成路成,一举多得。公司在兴筑海堤后,采用植草、栽树的措施稳定堤坡、河坡,制止水土流失。
筑堤穿渠、潴淡种青,这需要一些时日。所以泰源公司因地制宜,盐垦兼营,初期以盐济垦。此后垦、牧、盐三结合,逐步向垦殖过渡。农作主要以棉花为主,以麦、豆、油料等旱作辅之。民国廿二、廿三年,公司成效大著,连获丰稔。棉花收成较好,棉价又高,呈现一派喜人景象。1936年农业生产情况表(《江苏省志·海涂开发志》143页)载泰源盐垦公司:棉田面积2万亩,单产27.5公斤,总产550吨。此外,公司也有麦类、蚕豆、玉米、水稻等与棉花轮作或套作,能解决佃农自身的食粮需要。
1934年夏,中央大学地理学系胡焕庸等几位同学,对两淮水利盐垦作了专项考察,并撰写、出版《两淮水利盐垦实录》一书。书中有一段记述:“7月31日乘轮船,自东台南下七十里抵海安,已深夜一时,登岸后,寓文宾旅社。8月1日,晴,晨访海安耆老韩紫石先生。韩老先生曾任江苏省省长及运工局督办等要职,现退居故里,主持泰源公司,对江北水利及垦务尤多建树,年近七旬(注:时岁78),而精神极好,余等造府领教一小时始辞别。”其间,在向韩紫石先生请教泰源盐垦公司前景时,紫老充满信心:“公司沿海边地,逐年伸展甚速。苟能加投资本、健全组织、锐意经营,则十年、二十年之后,固极有发展之希望也!”
艰辛谋求公司发展
1922年6月15日,北洋政府任命韩国钧为江苏省省长,韩国钧谢辞,内阁总理、国务院等皆不允辞。7月5日,黄炎培、马士杰等致电韩国钧催促莅位。该电文在7月6日的《申报》上刊发:“海安韩紫老鉴,公奉长苏……乡邦服务,义无可辞……特电速驾。”韩国钧以“乡邦服务”为己任,于闰五月二十日(7月15日)赴宁接篆就省长职,泰源盐垦公司总理事务,交由马士杰执管。
泰源盐垦公司的经费拮据,始终困扰着韩国钧、马士杰。江苏省档案馆编《韩国钧朋僚函札史料选编》中,收录马士杰信函有27件,不少述及泰源公司资金短缺。1923年3月7日,马士杰致函韩国钧:“泰源累垫之款连年东挪西补,苦痛不可胜言。我公劳心省政……长此不谋归束,日积月累,前途危险,岂所堪言?”
面对公司的困境,韩国钧胸怀雄心壮志,着手妥善解决。他采取继续售地、推股的办法,将已垦熟田两万亩,售出一万亩,偿还债务三十万元;余留的一万亩,由各股东分领,每股得地百亩,各自经营,尚能勉力维持。同时,他综合规划、全面加强公司建设,拟效仿苏俄集体农庄模式进行垦殖。此动议于1932年11月11日,江苏省实业厅长何梦麟等八人考察垦区后,曾与韩国钧晤商过。
调整公司的经营模式。依据土质和佃户实际,泰源公司三成留煎(盐),七成领垦种植。据抗日战争前统计,公司年产棉花6000担、食盐10万担,并同时生产麦子、杂粮7000担,能够满足垦户口粮自给。
推广新品种新技术。垦区设有“棉产改进所”,并请大生纱厂参与,公司原以种植中棉为主,后经试验,新垦地种植洋棉颇宜,产量显著提高。
开办小型工厂。垦区有不少妇女闲居家中,公司购回织布机200台,开办纺织厂,女工用公司种植的棉花纺纱织布。工厂为佃户提供了就业机会,增加了家庭收入。
发展养殖业。公司利用沿海大面积的草滩,发展家畜饲养业,有牛1000头、生猪存栏800头,提高了滩涂利用率,增加了收入。
办学校让垦民子女受教育。开办的两所小学:一所叫紫石小学(以韩国钧的字命名),一所叫疆恕小学(以马士杰的号命名),有学生200人左右。抗战爆发后,为避世乱,马士杰于1939年带着一家老小,由高邮搬到东台三仓河泰源盐垦区居位,当年8岁的小儿子马家睽,就近在紫石小学入读。(倪文才:《马士杰先生年谱》笫178页)
公司还设立了一个测候所,建了7座仓库,修筑了62华里的公路,架设了20华里电话线。由于生产、经商比较活跃,垦区内形成了三仓河、一仓河、新农小街一些小集镇。“海安的韩紫石(国钧)等先后在东台兴办盐垦公司,东台市场顿显活跃,有游资者争相开设钱庄,到民国十三年(1924)时,东台城和安丰等大集镇的钱庄已发展到30余家。”(《江苏钱币》吉家林:《民国时期东台纸币的发行》)
韩国钧作为泰源盐垦公司的董事长,肩上还担负着黄灾救济委员会主任委员、江北运河局会办、全国水利委员会委员等诸多重任,经年累月操劳。1932年9月25日晚上,由扬赴泰,商堤工石驳岸款事,不料“倾跌,致伤面部血流满面”。1938年8月26日,黄河水患,82岁的韩国钧连日带病视察灾情,继之寒热交作,不思饮食,大呕吐,发高烧昏睡,不省人事达八小时之久。泰源公司地盘较大,事务繁杂,不少事都得董事长亲力亲为。《止叟年谱》记:(1926年)“九月二十日,同马隽卿、田鲁渔至三仓垦区会议,又同周历各组,冒风雨、犯霜露,往返四五日,颇劳。”王文瑞(字瘦生)东台人,抗战前曾就职于国民政府,他撰文介绍1937年某日一个阴霾的黄昏,韩国钧原本去泰源盐垦公司,因劳累、道路难走,在王家歇脚,晚餐仅吃了一碗稀粥就上床休息了。
垦区荒凉,匪患甚炽,泰源盐垦公司设立自卫警士,以防宵小。警士初称实业警察,后规范称为实业保卫队,保了一方平安。1938年夏,由东台弶港渔会知名人士发起建造了有三间正殿的“韩公长生祠”,“歌功颂德,不足以报,于是建长生祠以寿公”,并立碑录其事。韩国钧的小儿子韩宝琨(字少石),除协助父亲管理泰源盐垦外,还致力为弶港渔会组建、训练渔民武装自卫团、渔业实业保安队等,用以保护渔民生命、财产安全。《长生祠碑》文中亦有言:“少石公子,秉承庭训,奔走策划,始创为东弶渔团”。言简意赅,意蕴丰富。1942年,弶港人在“韩公长生祠”创办了弶港小学,新四军海防团团部也在这里成立,粟裕、陶勇、孙仲明等都曾在此指挥过战斗。弶港渔团武装人员入编新四军海防团,投身抗日战争、解放战争。
泰源盐垦公司总公司所在地东台县三仓河簏子苴,1944年12月至1945年9月,这里是苏中军区创办的苏中四专校校址,是东台第一所培养干部的高校。1945年11月至1946年8月,这里是苏皖一专区创办的利生实业社厂区,生产专供军需的毛巾、肥皂,品牌名“利生”。当年泰源公司不少老人员,在韩国钧影响下,爱国爱民,总经理刘德辉为创建东台县人民医院献盐100桶,1946年土改中又主动交出所有土地,受到人民政府的表扬,并被选为东台县参议员。
泰源盐垦公司的兴办,对开发当地东台沿海滩涂资源、改良土壤、推广植棉技术,卓有成效。经营20多年,生产了大量棉花、粮食,还办了工厂、学校、修建挡潮堤,所有这些对繁荣地方经济都起到了积极作用。
时过境迁,泰源盐垦公司遗址湮没,但往事不朽,岁月翔实记录了韩国钧兴办实业的那段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