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唐闸是通州城西北面古盐运河边一座石闸，石闸建于明成化年间，因为石闸旁边住着一户唐姓人家，于是这石闸就叫“唐家闸”，又称“唐闸”。至清朝末年，唐闸逐步发展为古盐运河（1909年改称通扬运河）边一座小镇。
光绪二十一年（1895），新科状元张謇在唐闸筹划创办大生纱厂。大生纱厂于 1899年开车投产，唐闸由此成为中国民族纺织工业的发祥地。此后，张謇以大生纱厂为轴心，在唐闸创办榨油、磨面、冶铁、制皂、蚕桑、染织系列企业，大力推行棉垦、盐垦，改变南黄海沿海生产方式，并且劈道路、兴河运、收地引商、建屋启市、开埠通商、构建“一城三镇”田园城市格局，一时间，通扬运河沿岸工厂林立，商埠繁荣，使唐家闸成了苏北地区最大的花、纱、布、粮油、竹木加工基地与市场集散中心。
“状元办厂”已是史无前例的惊世骇俗之举，但张謇惊世骇俗之举还不限于办厂，他以“父教育、母实业”的理念大办教育，发展社会公共事业，从开办师范学校开始，先后兴办了370多所学校，以及一大批公共事业，创下多个全国第一：
1902年5月，创办民立通州师范学校，近代中国第一所师范学校；
1905年9月，创办南通博物苑，中国第一座公共博物馆，开启中国博物馆事业先河；
1912年，成立南通纺织染传习所，次年更名为南通私立纺织专门学校，中国第一所纺织学校；
1914年，开办女工传习所，中国第一所民立刺绣学校，刺绣艺术大师沈寿担任所长兼教习；
1916年，在军山开办南通盲哑学校，中国第一所特殊教育学校；1916年10月，成立军山气象台，中国人建立的第一所气象站；
1919年9月，开办南通伶工学社，中国第一所戏剧学校，著名戏曲大师欧阳予倩任教务长。
在当代中国赫赫有名的高等学府中，出自张謇创建手笔的就有南京大学、东南大学、河海大学、南京师范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南京工业大学、南京林业大学、江南大学、江苏大学、苏州大学、扬州大学、南通大学、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东华大学、上海海洋大学、上海海事大学、景德镇陶瓷大学，等等。
一位状元，以“谋一国之事，须有世界眼光，谋一省之事，须有全国眼光，谋一县之事，须有一省眼光”的胸襟，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南通这座落后闭塞的小城，打造成“中国近代第一城”（两院院士吴良镛语）。正如他自我勉励的那样，“人生天地间，本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则不与草木同腐”，他的一生，他给后人留下的事业，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存。
所以，孙中山1922年在上海会见张謇之子张孝若时，一再问候张謇，并谦虚地说：“我是空忙。你父亲在南通取得了实际的成绩。”他请张孝若向张謇转赠自己亲书“季直先生惠存”并落款“孙文”的照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曾说：“讲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习近平总书记称赞张謇说：“提倡实干兴邦，起而行之，兴办了一系列实业、教育、医疗、社会公益事业，帮助群众，造福乡梓，是我国民族企业家的楷模。”
这位曾经期望通过改良来实现社会变革的“立宪之父”、由君主立宪转向民主共和的“民国助产士”，除了是政治家、实业家、教育家、慈善家之外，还是有胆有识的军事家、八面来风的社会活动家、名闻遐迩的水利学家、高瞻远瞩的城市规划家、见微知著的金融家、敢为人先的创新家，他是我国近代沿海开发的倡导者、中国大农业的开拓者、中国近代渔业发展的功勋人物、中国民族工业的奠基人、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先驱，他还是意气风发的诗人、才情满怀的书法家、底蕴深厚的文化巨人、才华横溢的一代儒商、艰难转型期的非凡斗士，他是一个“集大成者”和“全能冠军”，是著名学者林语堂所说的“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人间精英（张华《张謇：一生把两件事做到极致》）。
今天，无论是谁，如果沿着护城河濠河漫步，徜徉在江风海韵里，都会深切地感受到，在南通，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行走在张謇的足迹之上，都绕不开张謇深邃的目光。
在濠河南岸，有幢叫作“濠南别业”的英式建筑，它是张謇的故居，由我国著名的建筑专家孙支厦设计，1914年建成，1926年张謇先生就在这里谢幕人生。现在，它是南通博物苑的一部分。围绕着它，南通形成环濠河博物馆群，包括南通博物苑、沈绣博物馆、南通纺织博物馆、中国珠算博物馆、中国审计博物馆、南通群英馆、蓝印花布博物馆、个簃艺术馆、尤无曲艺术馆、濠河博物馆、风筝博物馆、中华慈善博物馆、华侨博物馆等。濠河岸柳，六桥明月，流连博物馆群，总有说不完的回忆，道不完的情愫。
濠河，南通的母亲河，后周显德五年（958）建城之时就存在，是中国现存的四条护城河之一，另外三条护城河是北京紫禁城护城河、苏州护城河、西安护城河。它周长十余公里，最宽处215米，最窄处仅十米，像一只宝葫芦，包裹着南通的旧城新廓，被誉为“少女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濠河外与江、海、运河相通，潮汐与共；内与城中纵横交错的市河连接，舟船不绝如织。若要追根寻祖，濠河是江海的后裔。世世代代的南通人，围绕濠河装点许多建筑，开辟许多渡口。濠河西岸遍植栀子花、茉莉花，濠河北岸南岸种菊为田，每到花季，夕阳问渡，临河唤船，此起彼伏，繁华非凡。明清两代，濠河更是拥有文华流彩的荣耀，建筑众多亭台楼阁，顾养谦的珠媚园、范氏父子的河上丈人垞、包壮行的苍翠园与听雨楼、凌兰的云深馆、李堂的借水园、丁有煜的双薇园……一时间，大江南北名流雅士来会，王士禛、陈散木、屈大均、曹贞吉、龚半千、陈维崧、李渔、邵潜、黄慎、郑板桥等先后汇聚濠河之上，日日持觞醉碧罗，兴来移棹入深波。清末民初，张謇兴建了数十个公共事业，博物苑、师范学校、通师第一附属小学、通师第二附属小学、南通中学、南通医学院、东西南北中五公园、女工传习所等，它们就是项链上的珍珠，在历史的光阴里熠熠闪光。
站在濠河的长桥上，顺着城市中轴线向南眺望，能够看到十多华里外，狼山的支云塔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长桥并不长，原来是通州南城门的木吊桥，明天启元年（1621），通州名医陈实功赴苏州为巡抚慕天颜母亲治愈顽疾，拒收重金，提请改建家乡南城门木吊桥为石桥，遂有此长桥。长桥长仅三丈余，往南，抵达长江边的黄泥山，山上则有张謇为怀念恩师翁同龢而建的“虞楼”。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开罪慈禧于先、失信光绪于后的翁同龢，在“百日维新”新政颁发之后，即被太后与皇上联手罢免了官职，遣回老家交地方官监视居住。张謇也厌倦官场险恶，借口大生纱厂事务繁忙，向翰林院请假南归，此后再也没有复职。张謇专程到常熟虞山脚下的草屋看望恩师，翁同龢饱蘸浓墨，用颜体书写一副楹联，赞赏学生实业救国，激励张謇再接再厉：
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
此后，张謇与仅一江之隔的翁同龢常有书信往来，也多次去常熟看望恩师。1904年，翁同龢去世前夕，自拟挽联一副，遗命张謇为之书写：
朝闻道夕死可矣，今而后吾知免夫。
翁同龢逝世后，张謇渡江亲往常熟吊唁。1921年，年近古稀的张謇，再次前往常熟拜谒虞山白鸽峰下的翁师墓，捐资助修墓庐。站在虞山上，眺望江北，狼五山清晰可见，于是，张謇心生在通州江边黄泥山建楼纪念恩师之念。
1922年，楼成，张謇取名“虞楼”。站在虞楼上，透过江烟雾霭，可看得见江对岸的虞山，张謇遂为山门撰写楹联：
山根拟改丹砂井，江上唯瞻白鸽峰。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謇常去虞楼望江，凭吊先师，并作《宿虞楼》诗，抒发寂寥落寞的心情：
为瞻虞墓宿虞楼，江雾江风一片愁。 看不分明听不得，月波流过岭东头。
《南通传》连载 第十三章 独领风骚：中国民族企业家的楷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