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
1969年的西北戈壁,风沙漫天。骑兵连的训练场上,三十多匹军马正在列队行进,马蹄声如雷,尘土飞扬。连长李卫国站在场边,目光始终追随着一匹毛色黑亮、四蹄雪白的骏马。
“铁蹄,好样的!”他忍不住喊出声来。那匹马似乎听懂了,耳朵转动了一下,步伐更加矫健有力。
“连长,您和铁蹄真是心有灵犀啊。”通讯员小张递上水壶,笑着说。
李卫国接过水壶,目光柔和下来:“它救过我两次命,比亲兄弟还亲。”
记忆闪回到五年前。那时他还是个排长,在青海剿匪时遭遇埋伏。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他摔下马背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铁蹄正用鼻子拱他的脸,见他睁眼,立刻跪下前腿,示意他上马。那次要不是铁蹄,他早就成了戈壁滩上的一具枯骨。
“报告!”通信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团部命令,明日凌晨四点出发,前往黑风峡剿匪。”
李卫国神色一凛:“知道了。通知各排做好准备,特别是马匹要喂足精饲料。”
夜深人静,李卫国提着马灯来到马厩。铁蹄见到他,立刻发出轻柔的嘶鸣。他抚摸着马儿光滑的颈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糖。
“老伙计,明天又要上战场了。”他低声说,“这次据说叛匪头子马占山亲自带队,凶险得很。”
铁蹄用鼻子蹭着他的手心,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粗糙的手掌上。李卫国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些不会说话的战友,比许多人更懂得忠诚与勇敢。
第二天拂晓,骑兵连在浓雾中出发。铁蹄的步伐稳健有力,李卫国能感觉到它肌肉的每一次收缩。随着太阳升高,雾气散去,远处黑黝黝的峡谷像一张巨口等待着他们。
“全连注意!”李卫国举起望远镜,“前方两公里处有炊烟,可能是叛匪营地。一排从左侧包抄,二排右侧,三排跟我正面突进!”
命令刚下达,铁蹄的耳朵突然竖起,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李卫国心头一紧——这是铁蹄发现危险时的反应。
“小心埋伏!”他大喊,但为时已晚。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李卫国感到左腿一阵剧痛,接着腹部像被烧红的铁棍捅穿。他栽下马背,鲜血迅速浸透了军装。
“连长!”战士们惊呼。
“别管我……执行命令……”他咬牙说道,眼前阵阵发黑。
部队在火力压制下不得不暂时撤退。李卫国模糊地看到铁蹄挣脱了牵马的战士,朝他奔来。他想喊它快跑,却发不出声音。
世界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李卫国被刺骨的寒风冻醒。夜幕已经降临,星光惨淡。他试图移动,但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这时,一个温热的躯体靠了过来。铁蹄!它竟然没有离开!马儿低头用鼻子碰触他的脸,发出低沉的呜咽。
“好……孩子……”李卫国艰难地抬手抚摸它的鼻子。
铁蹄突然转身,用后腿轻轻推他,试图让他坐起来。但李卫国伤势太重,只能勉强侧身。马儿似乎明白了,缓缓跪下来,用嘴咬住他的衣领,一点一点把他往自己背上拖。
每一寸移动都像刀割,李卫国咬破了嘴唇才忍住惨叫。终于,他半个身子搭在了马背上。铁蹄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调整姿势让他不至于滑落。
“回……营地……”李卫国虚弱地说,随即又陷入昏迷。
铁蹄开始缓慢而稳定地行走。它选择最平缓的路线,避开陡坡和碎石。有几次李卫国差点滑落,它就用脖子轻轻托住。
半夜,一群饿狼盯上了他们。铁蹄停下脚步,耳朵向后贴,发出威胁的嘶鸣。领头的狼试探性地靠近,被它一记后蹄踢中腰部,哀嚎着逃开。其他狼见状,不敢再上前,只是远远跟着。
铁蹄加快步伐,但为了不颠簸到背上的主人,始终保持着特殊的节奏。它的嘴角被缰绳勒出了血,但仍坚持用牙齿轻轻叼着李卫国的手腕,防止他滑落。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营地哨兵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匹满身是汗的战马,驮着生死不明的连长,一步一步走向营地。马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渗血,但步伐依然坚定。
“快来人啊!连长回来了!”哨兵大喊。
医护人员迅速抬走了李卫国。铁蹄不肯离开,一直跟到医务室门口,直到兽医检查它时,才发现它的肩部有一道子弹擦伤,前蹄也因长途跋涉而肿胀不堪。
三个月后,李卫国伤愈归队。团部为铁蹄举行了授功仪式,这匹战马被授予三等功,成为部队历史上第一匹获此殊荣的军马。
“它不是牲畜,是战友。”李卫国在仪式上说,声音哽咽,“没有它,我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1980年。军队现代化建设如火如荼,骑兵这一兵种即将退出历史舞台。李卫国已升任副团长,接到命令解散骑兵连。
最后一天,他亲自为每一匹战马取下番号牌。轮到铁蹄时,这匹已经二十岁的老马用鼻子蹭着他的手,就像当年那样。“老伙计,你要去农场养老了。”李卫国抚摸着它花白的鬃毛,“有广阔的草场,再也不用负重奔跑……”
他的声音哽住了。铁蹄突然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嘶,然后前腿并拢,头颈笔直地向前伸——这是标准的“马礼”,骑兵连最训练有素的战马才能做出的动作。
李卫国再也忍不住,抱住铁蹄的脖子失声痛哭。周围的官兵无不落泪。
夕阳下,最后一支骑兵部队解散了。但战马与军人之间的情谊,将永远铭刻在那段峥嵘岁月里,成为永不褪色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