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兰
一直很喜欢福楼拜写给亲密女友信中的一句话:“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一个大文豪,每天自律要求自己“按时看日出”,与其说是一种习惯,倒不如说是一种仪式,一种对于工作与生活自我约束的虔诚仪式。
我也好奇过作家路遥,为何每天早晨从中午开始。后来也理解了夜猫子似的爬格子的作家,也许只有暗黑的深夜,才能在万籁俱寂中迸发灵感,然后在早晨才深深入睡。于是,每天中午才是一天的开始。
随着年纪渐长,我越来越对《黄帝内经》中关于人体阴阳气的节律感兴趣,无论是一日三时,还是一年四季,只有契合自然节律,人体才能健康平稳。循着节律,吃饭、睡觉、起床,都是要顺应太阳、月亮,甚至是二十八星宿运行的规律。只有合拍、吻合、妥帖,人体内脏器官的运行也才能像小溪潺潺流淌,欢畅而轻快。
而这一切,在我大病一场后才渐渐悟到。原来衰老与不自律的生活,带给身体的就是体检报告单上,上上下下的箭头,还有各种疼痛与酸胀,各种乏力与疲倦。由于体内总25-羟基维生素D偏低,于是赶紧咨询医生,生怕骨质疏松,不小心摔一跤就腿折胳膊断的。没想到年轻的医生却一脸轻松:“没关系的,不要吃药,回家按时晒太阳就行。”虽然从高中起我就知道:植物中的麦角固醇、人体皮肤下7-脱氢胆固醇在紫外线的照射下,都可以合成维生素D。但我从来没想到,我这个从小就被晒得黑黝黝的农民的后代,有一天把晒太阳变成了必修任务。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少之又少。于是,小区旁边的体育馆就成了我的“晒场”。我准备好装备,一个斜挎包、一本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集、手机和耳机,再加一杯热水。本想着找个台阶或者石墩子坐下,然后直面太阳,顺便听听歌,或者懒洋洋地看一首诗,然后再眯眼看看太阳,尽量让自己的脸庞,裸露的脚踝和干燥得皱巴巴的双手充分享受“日光浴”。
可到了体育馆广场才发现,这里已经成了幼儿的乐园。当然也有人直愣愣地盯着我,专注晒太阳的我像个怪物似的。我笑笑,跟家长搭话:“都说新生儿出生率低,我看小孩还不少呢。”家长却不赞同:“你知道这一二十个小孩是多少小区的吗?周围好几个小区呢,因为只有体育馆这儿没遮挡,所以大家都赶趟来这儿了。”
除了看那些让人心都要化了的小孩子,感受生命的初生与萌发。幸运的时候,还能看到各种表演。因为广场极大,那些需要排演的舞蹈节目常常来此训练。什么扇子舞,快板话剧,抖音健美团队……让我们这些晒太阳的,顺带饱了一下眼福。有时,围着体育馆转一圈,看看五彩的乌桕树,紫红的枫叶,金灿灿的银杏叶,心中涌出无端的幸福感。这美景,这安康,这国泰民安,眼中忽然有些温热。
读到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几句诗句,很应景当下。“你不快乐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你只是虚度了它。无论你怎么活只要不快乐,你就没有生活过。夕阳倒映在水塘,假如足以令你愉悦,那么爱情,美酒,或者欢笑便也无足轻重。幸福的人,是他从微小的事物中,汲取到快乐,每一天都不拒绝自然的馈赠!”
诸如,每天按时晒太阳,我便有种暖暖的幸福感,那些“小确幸”,也许就是生活的意义,微小而又笃定,短暂而又恒久。这样的生命哲学与精神美学,让我“生如蚁却美如神”,让我的生命变得恢宏而又绵长,时空因此消散,当下即永恒。
按时晒太阳,顺应天道,万物有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