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

停电来得突然。我正在修改一份永远改不完的方案，屏幕突然黑了。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惊呼，有人拍打键盘，有人翻找手机。我拉开窗帘，阳光像久违的客人，一下子涌了进来。

三楼的高度刚刚好，能看清楼下每个人的表情，又不会近到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正把冰柜里的雪糕往泡沫箱里搬，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在完成一个演练过无数次的救灾预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不禁想，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像她一样，早已习惯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我们这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往往以为生活就会这样一成不变地继续下去。

树荫下几个老人围坐着下象棋，他们对停电全然不放在心上，下棋的节奏丝毫没被打乱，仿佛这个世界快一点慢一点都与他们无关。我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从容，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我们是不是把生活过得太紧绷了？

阳光化作金色光束，穿透玻璃，在办公桌上洒下斑驳光影，又蔓延至地面，交织出一方暖煦天地。平时被忽略的灰尘在光柱里漂浮，像一场微型雪。我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接住这些光中的精灵。原来我们每天都在呼吸这样的星光，却从未认真注视过它们。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那时的时光很慢，慢到可以看清每一只蚂蚁的动作。

对面的办公楼也停电了。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其他公司的人也在张望。有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把脸贴在窗户上，像水族馆里的一条鱼。我们隔空对视了一秒，然后各自移开视线。在这个突然停摆的午后，陷于共同境遇的陌生人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这短暂的连接让我想起地铁里那些擦肩而过的面孔，我们每天与那么多人相遇，却总是视而不见。

楼下传来孩子的笑声。一个小男孩追着气球跑，他的奶奶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气球最终挂在了树枝上，男孩仰着头，阳光透过红气球，把他的脸也染成了粉色。这个画面平常一定也在发生，只是我们很少会从五楼往下看。我突然意识到，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往往就藏在这样简单的场景里。而我们总是低着头，忙着赶路，忙着看手机，忙着追逐那些自以为重要的东西。

茶水间的冰箱发出“嗡嗡”的启动声，电来了。办公室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开机音乐，同事们像被按了重启键，迅速回到各自的屏幕前。我望着重新亮起的显示器，突然有些恍惚——刚才那个静止的时空，是真的存在过吗？人们常说“活在当下”，可当下到底是什么时候？能证明它的，是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还是从窗外进来的那一缕阳光？

阳光已经移到了文件柜上。我端起凉透的咖啡，发现杯底的咖啡渣凝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鸟。也许生活的真谛就藏在这些被迫停下来的时刻里，在我们不得不抬头看的时候，才会显现。这个停电的下午教会我：人们需要这样的“无用”时光，让自己从生活的流水线上下来，看看周围真实的世界。毕竟，生命不该只是一连串待办事项的堆积，而应该是无数个值得驻足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