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

丹阳的眼镜市场，果然名不虚传。一进门，便是满眼的玻璃架子，上面排着各色眼镜，太阳镜、老花镜、近视镜，林林总总，在灯光下闪着光。商铺一家挨着一家，竟像是无穷无尽似的。

我本无买眼镜的打算，只是随考察团闲逛，却被一家眼镜店里的小姑娘一声“大哥”叫住了。这称呼颇有些奇怪——我年过花甲，头发早已花白，皱纹爬满了眼角，如何还当得起“大哥”二字？然而心里竟也生出几分欢喜来，仿佛当真年轻了几岁。人的耳朵，原来最爱听些不实之词。

那姑娘手脚麻利，转眼便给我试戴了一副墨镜。镜中的我，鱼尾纹果然不见了踪影，活脱脱一个“大哥”模样。价格从三百八十八元直落到一百元，这砍价的把戏，我虽不甚精通，却也乐在其中。成交后，心中竟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然而细想之下，这眼镜成本几何？商家又赚了多少？横竖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罢了。

同行的小秦为爱人选购太阳镜，与店家僵持半小时之久。我劝他道：“给爱人买东西，太便宜了心里会虚的。”这话脱口而出，却道出了某种真相。我们买东西，何尝只是在买物品本身？更多时候，买的是心安、是面子、是那份自我满足的感觉。小秦闻言顿悟，立即付了款，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金钱与情感，在这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市场里人头攒动，顾客们穿梭于各个店铺之间，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眼镜，这个小小的物件，竟能引发如此多的情绪波动。有人为砍下十元钱而沾沾自喜，有人为买到名牌而心满意足，更有人为送亲友礼物而精挑细选。每一副眼镜背后，似乎都藏着一段故事或一种情绪。

我想起在家中曾听爱人说起，如今孩子的近视眼镜动辄上千，有些学生甚至非两千元以上的不戴。此言不虚。在教育的重压下，孩子们的视力每况愈下，而眼镜竟也成了攀比的工具。这实在是一种讽刺——视力本已受损，心灵又被虚荣所累。但有些孩子和家长们要的，恐怕不只是清晰的视野，更是那种“我戴得起贵眼镜”的优越感。

市场的一角，几位工匠正在现场加工镜片。他们手法娴熟，将一块块玻璃打磨成适合各种度数的镜片。这手艺看似简单，实则包含多少年的经验积累。我不禁想起，在这个追求速度与效率的时代，还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学习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即便有人愿意这么做，环境又真的允许吗？

中午离开时，大家都满载而归。有人买了五六副，说是送亲友；有人专程为孩子配了近视镜；还有人为自己添置了时髦的太阳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仿佛捡到了什么大便宜。我不由得想，这种购物带来的快感能持续多久？或许回家后，这些眼镜大多会被束之高阁，成为抽屉里的又一件闲置物品。

回程的车上，同事们纷纷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有人开玩笑说，这下子可以开个眼镜店了。笑声中，我摩挲着口袋里那副三十五元的老花镜，忽然想到：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物资匮乏的年代，如今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总忍不住多买些，仿佛在弥补过去的某种缺失。而年轻人则不同，他们生长在富足时代，购物更注重个性与品质。这种代际差异，在眼镜这样的小物件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眼镜，本是矫正视力的工具，如今却承载了太多额外的意义。它是实用工具、是时尚单品、是身份象征、是情感纽带，甚至是投资对象。在丹阳眼镜城，我看到的不只是商品的流通，更是人心的投射。每个人都在这里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实实在在的眼镜，还是某种心理上的满足。

夕阳西下，我们离开了丹阳。车窗外的眼镜城渐渐远去，但那些关于消费、关于价值、关于人性的思考，却久久萦绕在心头。在这个物资极大丰富的时代，我们真正需要的，或许不是更多的物品，而是一副能够看清自己内心的“眼镜”。

人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在不断地寻找这样一副“眼镜”？它帮助我们看清世界，也看清自己。而得到这副“眼镜”的代价，恐怕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