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1964年9月的一天，国防科委副主任、国防工办副主任张爱萍上将匆匆走出中南海紫光阁，他刚刚参加完由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的一个重要会议。这时，秘书迎上来，接过公文包，在张将军耳边轻声说：江苏如皋来电话，何昆军长的遗骨找到了！

张爱萍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清瘦的脸庞上流下两行热泪，他哽咽地说：“30 多年了，终于盼到了这个消息！”

他在心里，默念着34年前为怀念老军长而写的诗：

通如靖泰义揭竿，工农武装掌政权。老户庄头争战烈，亲举机枪率当先。无情弹丸玉山倾，一腔碧血泪雨连。庆功酒酣酒亦苦，报捷声频声愈黯。何期长诀铭心底，丹心永昭苏北原。

一个月后的1964年10月16日，在张爱萍将军现场指挥下，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新疆罗布泊爆炸成功。中国人向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依靠自己的力量，掌握了原子弹技术，打破了超级大国的核垄断！

透过滤色镜，望着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张将军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等了30年，这是向老军长最好的汇报！1930年4月16日那个枪弹横飞的晚上，仿佛被拉回到眼前。

那天晚上，江苏省如皋县磨头镇西南方向老户庄的枪声渐渐稀疏，一场倾盆大雨突然从天而降。这时，一群农民模样的人，抬着一具尸体，急匆匆地踏着泥泞的小路，来到西燕庄，将尸体埋在庄外的一块地里。几个人围成一圈，低垂着头，用低沉却又坚定的声音说：军长，你的鲜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为你报仇！说罢，匆匆离开。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的，是红十四军军长何昆。何昆是湖南山里的娃子，1898年出生在湖南省永兴县的一个农家。27岁考上黄埔军校预科，在黄埔军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广州起义失败后，辗转到武汉、上海从事地下工作。

1929年11月，中国共产党江苏省第二次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会议决定组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周恩来亲自选定何昆担任红十四军军长。次年初，何昆带着俞乃诚、张爱萍、何扬、宋奇等人，赴如皋组建红十四军。

红十四军是中国土地革命时期，江苏省唯一列入中央正规序列的红军武装，军长何昆，政治委员李超时，参谋长薛衡竞，政治部主任俞乃诚。红十四军下设两个支队，共1300多人。

与红军根据地大都选择在山区的情况不同，红十四军所在的南通一带，紧挨国民党统治的中心城市南京、上海，无所凭借的平原，没有山林的掩护，不利于开展游击战，斗争环境极为复杂与艰难。在特定的环境下，何昆一边整训军队，一边打土豪分田地，在全省率先建立苏维埃政权，通海如泰发展为全国15个红色游击区之一。

如皋县磨头镇西南老户庄，由大地主张符秋盘桓把守，像巨石一样阻断了如泰游击区与通海游击区之间的联系，何昆决定搬掉这块石头。

1930年4月16日，攻打老户庄的战斗打响。老户庄沟深垒高，易守难攻，驻扎着县保安团团部、县警察九分队和省保安总队一个中队的兵力。何昆将兵力分成三路，自己身先士卒，强渡护庄河。进攻遭到顽强抵抗，对方碉堡喷射着机枪火焰，战斗陷入胶着状态。眼见敌人的援兵快到，情势十分危急，何昆对身边的张爱萍说：“让我来对付碉堡，你组织渡河。”说着，何昆提起一挺手提机枪，纵身跃上了一个麦草垛，朝着碉堡一阵连射。

何昆一边射击一边高喊：“同志们，不要怕，往前冲！”

就在这时，雨点般的子弹从碉堡飞向何昆，一颗子弹钻进何昆左胸，何昆从草垛上跌了下来。

草垛下的张爱萍一把抱住军长，连声喊道：“军长，军长！”浑身是血的何昆摆了摆手，说：“别管我，你们……一定要拿下……”话音未落，何昆头一歪，倒在张爱萍的怀中。

国民党援军赶到，红军进攻老户庄失利，不得不撤出战斗，带着军长的遗体向周家岱方向且战且退。

途中，天空下起了大雨，仿佛是在哭泣。战士们将何昆的遗体抬到了西燕庄，请当地的几位农民匆匆掩埋，为了不暴露忠骨埋葬地，没有做标记。

军长就牺牲在自己怀里，那一晚的情景，像刀刻斧斫一般印在张爱萍的脑子里，寻找军长遗骸的愿望，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30年里，张爱萍两次回到西燕庄，试图寻找何昆当年的埋葬处，然而却始终没有找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张爱萍又多次委托人去如皋寻找何昆的遗骨，也一直没有确切下落，这成为张爱萍的一块心病。

1960年，中共如皋县委、如皋县人民政府纪念红十四军建军30周年，在何昆军长牺牲的地方老户庄建立纪念碑，张爱萍亲笔题写“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军长何昆烈士纪念碑”。1964年，何昆军长牺牲已经整整34年，张爱萍又请如皋人、红十四军五营政委周方，再次寻找何昆遗骨。根据老人们的回忆，人们在西燕庄外展开地毯式搜寻，终于在一块菜地里挖掘到一具遗骨，经过法医的鉴定，确认这就是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军长何昆的遗骨。周方在何昆埋葬处设立了衣冠冢。

1968年清明节前夕，何昆的遗骨经火化后，安置于如皋县烈士馆内，后迁至新落成的如皋市烈士陵园。

《南通传》连载 第十四章 江海丰碑：那些勇敢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