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民间写真

我们能改变谁

□黄宗慈

我极想改变母亲。这话说来惭愧,却是我多年来的心病。母亲有个习惯:但凡她觉得有用的东西,总舍不得丢弃。前些日子,她竟从箱底翻出一条发黄的浴巾,郑重其事地递给我,说是当年我出生时用的包巾,要“传承”下去。我望着那斑斑点点、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物,一时哭笑不得。

起初,我采取的是“革命”手段。趁母亲不注意,我将她那些过期的药品悉数扔进垃圾桶,又把积攒多年的塑料袋清理一空。母亲发现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些东西我都还用得到。”她指着垃圾桶里的药片,“过期没关系,放冰箱就可以。”我试图讲道理,说药品过期会有毒性、塑料袋堆积容易滋生蟑螂。母亲却只是别过脸去,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太浪费了。”

见直接行动无效,我便改用“教育”策略。我在网上搜集了许多关于收纳整理和断舍离的文章、视频,一股脑儿转发给母亲。母亲看完后,沉默良久,最后幽幽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了?”我这才惊觉,我认为的好意在她眼中却是嫌弃与指责。她的防御心愈发坚固,我的改变计划也就此搁浅。

后来偶然翻阅旧相册,看见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是20世纪60年代末,她站在一间简陋的平房前,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袋。父亲告诉我,那个布袋是外婆用旧衣服改的,母亲用了整整十年。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个旧布袋都是珍贵的财产,扔掉它简直是罪过。母亲囤积的习惯,不是固执,而是她曾经的生活刻在她骨子里的生存智慧。

我开始改变策略。每周六上午,我会去母亲那里,问她:“今天要不要一起把家整理下?”得到许可后,我才动手。我不再擅自丢弃任何东西,只是帮她分类整理。那些装了一半的盒子,我把内容物合并;落了灰尘的物件,我轻轻擦拭后放回原处。母亲有时会拿起某样东西,讲述它的来历——这条围巾是她第一次领工资时买的,那个搪瓷杯是我父亲当年下乡带的……我才发现,这些“杂物”对母亲而言,都是承载记忆的珍宝。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某天整理时,母亲主动说:“这些旧杂志占地方,要不卖掉吧。”又过了些日子,她指着几件旧衣服:“这些布料还不错,可以捐给需要的人。”改变悄然发生,但不是因为我强迫她改变,而是因为她自己准备好了。

这让我想起邻居张老师家的故事。张老师的儿子娶了个家境很好的姑娘,小两口恩爱得很。可张老师看不惯儿媳“浪费”的习惯——买鲜花插瓶、经常下馆子、衣服过时就不穿了。他三天两头训诫儿媳要节俭,甚至把儿媳扔掉的裙子捡回来洗净收好。儿媳觉得受了侮辱,小夫妻俩差点为此离婚。后来张老师生病住院,儿媳日夜照料,还特意买了鲜花放在病房。张老师看着那些盛开的花朵,突然发现看着确实让人心情好。如今两代人相处融洽,张老师虽然还是节俭,但不再干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我们总以“为你好”的名义想去改变别人,却很少思考这“好”的标准从何而来。难道我的整洁有序是好的,母亲的恋物怀旧就是不好的?年轻人的时尚消费是合理的,老人的节俭习惯就是落伍的?这种傲慢,何其可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也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只要不伤害他人。

现在的我,依然每周去帮母亲整理房间。她的东西还是很多,但井井有条。有时她会让我带走些她觉得“用不上”的东西,有时则坚决保留某些在我看来毫无价值的物件。我不再焦虑于如何改变她,反而在这种陪伴中,我们找到了更舒适的相处方式。母亲的笑容多了,我的执念少了。

改变像种子破土,自有其时。强求他人改变,往往适得其反;尊重他人选择,却可能柳暗花明。人生在世,最难的不是改变别人,而是改变自己那颗急于改变别人的心。

2025-06-2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12101.html 1 3 我们能改变谁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