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惊涛
清晨的薄雾如轻纱般弥漫,我习惯成自然地在海滨的运盐河畔漫步。湿润的微风,裹挟着堤外黄海的粗犷大气与堤内水土的芳香细腻,拂过我的脸颊,带来时景与古韵碰撞的畅快,让我意驰神往、心动情涌。
运盐河的水缓缓流过,拍打着生长在河床浅水滩沿的芦苇、菖蒲、荆棘,长长的紫藤串联着跃跃欲绽的花苞,在茂盛的芦苇间四处缠绕落脚,紫藤花儿与绿叶,时不时地卿卿我我,发出了“窸窸窣窣”的音响,像一本史书,在书页翻动声中念念叨叨。河底的水草随波摇曳,如柔绵、苗条的腰肢,在水中弯曲自如、翩翩起舞。一大片浮萍,像一张张心形的翠玉帛一般,在“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的诗味中,显示出醇美连连的写意。一群晶莹的鱼儿穿梭其间,偶尔鱼鳍露出水面,顽皮地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然后由上而下地摆动着尾巴,向着水草深处,渐渐隐匿而去。一队小野鸭,齐刷刷从水面上游过,欢快地扑棱着翅膀飞起又落下,激起层层涟漪,将倒映在水中的蓝天、白云,调和成了鲜活而带有浪漫褶皱而轻漾美感的水彩画。
海滨古镇南通启东吕四(古称“瀛洲、鹤城、吕四场”),曾是古代烧盐、运盐的重要门户。站在河边,我的思绪飘向了千百年前。那时烧盐灶、晒盐池在此星罗棋布、数不胜数,人们从海堤外担来海水,先放在一个个木桶里静置,待泥沙逐渐沉淀到桶底,上面清澈的海水便成了盐卤,然后倾倒进烧盐锅里,在炊烟袅袅、小火慢煮、蒸汽挥发后,锅里只留下白花花的结晶。夏季烈日炎炎,也可把沉淀过的海水倒进晒盐池,只要暴晒几天,就能把液态海卤晒成固体海盐。然而,一旦突降雷阵雨,那一池池卤水就会流失殆尽,盐民的辛苦劳作,一瞬间会化为泡影。
积聚在各家各户和场部仓库内的海盐,一部分用来腌鱼腌蟹腌虾等,大部分定时由盐民抬着挑着放到船舱里,一袋袋码好,然后由内河水路运往外地。史载彼时河面上舟楫往来如梭,商船满载澄如冰砂的粗粒盐,敞怀赤脚的纤夫们,打着“咿呀嗨吆……”的拉船号子,迈着带有节奏感的步子向外河进发,辗转运往北国南疆。因盐课收入丰厚,成就了历朝历代对古镇的器重,于是这条滨海运盐河,一变而成为彼时名副其实的“黄金”水道。
然而,昔日的“繁华”已渐渐消褪。兴修水利,筑堰建闸,运盐河早已隔断成独立的小湖泊。尤其是新时代以来,开通海运发展的趋势不容阻挡,十万吨级以上的吕四海港码头正在如火如荼地运转,在建的更大码头也在逐步竣工之中。海堤内的河面上,再也看不到昔日忙碌的景象,岸边的烧盐灶、晒盐池也早已默默退出舞台,只留下那些伫立的老树、芦苇、菖蒲、艾草,还有哼着小曲的涓涓清流,仍承载着古老的历史记忆。成了踏青赏春、晨昏散步、打太极、遛宠犬的人们,所尽情享受的雅致、幽静、靓丽的风光。古运盐河像一位包容宽厚的母亲,如今又用她妩媚多姿、宁静善良与温柔可爱,抚慰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夕阳西下,余晖将河水染成金灿灿的一片。几只海堤外的海鸥突然升空,划出一道道剑光如电的弧线,向波光粼粼的河流中央冲刺,叼起几条河鱼,飞向不远处的海滩不断撕啄吞咽,从吃海鲜到偶尔尝尝河鲜,变一变舌尖上的味道,成了它们的又一喜好。
我静静地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心中充满感慨。时光荏苒,岸际变迁,海滨古镇和运盐河交织共生的命运,见证了朝代更替、人世兴衰、万物皆有灵性的自然规律。
沿着河岸前行,修长的芦苇轻轻摇摆,芦叶相互击掌嬉戏,芦花如羽毛般飘逸飞扬,诠释着自由、乐观、蓬松和高洁。老态龙钟的树桩上,年年拔节而生的柳树,淡然地斜倚在河旁,长长的枝条垂入河里,仿佛窈窕淑女飘逸的长发,正在被纯净的水纹轻轻搓洗。我轻抚那斑驳的树皮,每一道纹路里都隐藏着自古至今裂变的烙印。
“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尽管物是人非,时代迥然不同了,但运盐河的时景与古韵,都将成为我们心灵绿洲上,一泓晶莹剔透、亲和谐愉、底蕴深厚的珍泉。
